子張問曰:“令尹子文三仕為令尹,無喜色,三已之無慍色,舊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何如?”子曰:“忠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崔子弒齊君,陳文子有馬十乘,棄而違之。至于他邦,則曰:‘猶吾大夫崔子也。’違之。之一邦,則又曰:‘猶吾大夫崔子也。’違之,何如?”子曰:“清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
子張問曰:“令尹子文(1)三仕為令尹,無喜色;三已(2)之,無慍色。舊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何如?”子曰:“忠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崔子(3)弒(4)齊君(5),陳子文(6)有馬十乘,棄而違之,至于他邦,則曰:‘猶吾大夫崔子也。’違之。之一邦,則又曰:‘猶吾大夫崔子也。’違之,何如?子曰:“清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
關鍵詞:論語,公冶長第五
子張問孔子說:“令尹子文幾次做楚國宰相,沒有顯出高興的樣子,幾次被免職,也沒有顯出怨恨的樣了。(他每一次被免職)一定把自己的一切政事全部告訴給來接任的新宰相。你看這個人怎么樣?”孔子說:“可算得是忠了。”子張問:“算得上仁了嗎?”孔子說:“不知道。這怎么能算得仁呢?”(子張又問:)“崔杼殺了他的君主齊莊公,陳文子家有四十匹馬,都舍棄不要了,離開了齊國,到了另一個國家,他說,這里的執政者也和我們齊國的大夫崔子差不多,就離開了。到了另一個國家,又說,這里的執政者也和我們的大夫崔子差不多,又離開了。這個人你看怎么樣?”孔子說:“可算得上清高了。”子張說:“可說是仁了嗎?”孔子說:“不知道。這怎么能算得仁呢?”
這是孔子的弟子子張向老師請問,他問了兩個人,關于這兩個人的為人如何。當然問這個目的,是為了學習這些君子的行持。我們從孔子的評價當中,也能夠知道什么叫仁。孔子說這兩個人都不能叫仁,那我們來看《雪公講要》當中他是怎么樣來講解。
首先我們看『子張問曰』,子張問『令尹子文』,「令尹」是楚國的官名,當時春秋楚國,「子文」是一個人,當時做令尹這個官,「如中原各國之宰相」,令尹就是宰相,所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集解孔安國曰」,雪公引何晏《論語集解》當中,引孔安國先生的批注。何晏是三國時代的人,他寫的這部《論語集解》很權威。孔安國是比他早,是西漢的學者,是孔子的后裔。孔安國說「令尹子文,楚大夫,姓斗,名榖,字于菟。」這是講子文這個人,叫斗榖,字于菟。這個于字不念于,念污,于菟。「但聞其忠事,未知其仁也。」孔安國說子文,這是用孔子的評價,孔子說子文這個人可以稱得上忠,但是不能稱得上仁。
我們再看具體的,下面的講法。令尹子文是『三仕為令尹』,三仕,我們看《雪公講要》里講,「三仕三已事無詳考」,這個已經是二千五百年前的事,所以《論語》當中講的子文三仕三已,仕是做官,三次出來做官,又三次被罷了官,這么一個人。這個事情已經沒有辦法考究了,太久遠。這使我想到前中共中央總書記鄧小平同志,他在文革當中也是三起三落,這里子文是三仕三已,跟這三起三落就是一個意思。
子文『三仕為令尹,無喜色』,他起來做官了,做宰相了,他沒有什么歡喜的表現。『三已之』,把他三次罷官,『無慍色』,也沒有什么不高興。子文這個人他的歷史不多,我們看雪公有一段這樣的講法,說「惟在楚莊王時,楚晉之戰,楚以子玉為帥」。當時在楚莊王的時候,楚國和晉國兩個國家交戰,楚國派子玉為元帥,「敗績自殺」,子玉打了敗戰自殺,「子玉是子文所舉之人」,子玉是子文舉薦的,「子文以此去職」。想必這是其中一次罷官,因為他舉薦的人打了敗戰,現在自殺了,子文也受到了牽連,舉薦錯了,被罷免了職務。「余皆不詳」,其余的故事就沒辦法考究了。「諸儒之注議論紛紜」,歷代這些大儒們,他們批注《論語》,各有各的說法。「然子張所舉三仕三已,且以舊政告新令尹,必有所據。」子張在問孔子的時候,舉出子文是三仕三已,就是三起三落。而且他能夠在舊令尹,就是舊的宰相,就是他自己當宰相的時候,他把舊政,他的主理的事務完全告訴新的宰相,就是他交接工作的時候,非常的完善,講這個「必有所據」。子張講這個一定是有歷史根據,但是現在已經無從考察了。
「孔子答曰,忠矣。」子文能夠做到做官的時候無喜色,被罷官的時候無慍色,心很泰然。正如古德有一首詩講,是一副對聯,叫「看庭前花開花落,榮辱不驚。望空中云卷云舒,去留無意。」這是講君子泰然的心境,看到花開了、花落了,自己受到的榮辱,一點不以為然,榮辱不驚;空中的云來了、云走了,也去留無意。他在交接工作的時候,子文一定把自己舊的工作轉交給新的人來,一點不馬虎。一般人被人罷了官、被人降級了,心里都有一種怨氣:我才不理你,你來了我還給你交接工作,你自己看著,自己去慢慢上手。一般小人都有這種想法,報復心理,「誰要你把我罷官,我做得好好的,又沒有真正犯錯誤,我舉薦一個人錯了,其實又怎么樣,又不是我自己錯」,心里都有不平,但是子文沒有這樣。所以子張問『何如』,孔子說『忠矣』。這個人真正做到忠,是個忠臣。子張又進而問曰『仁矣乎』,子文這個人做到忠,那他算不算仁人?因為仁比忠要高,子張也很會學、很會問,他是做到忠了,但是仁怎么樣?「孔子答曰:未知,焉得仁。」所以孔子說他沒有到達仁的境界,為什么?因為他沒有智慧,這個「知」是念去聲,智慧的意思。
「集解孔安國注:但聞其忠事,未知其仁也。」這是剛才我們講到,孔子當時一定是有歷史的考據,知道子文是個忠臣,但是未知其仁也,對他是不是仁人就沒有辦法判斷。僅僅做到了三仕三已而泰然,而且做官的時候無喜色,被罷官了無慍色,還能夠認真的交接自己的工作,這種只能叫忠。從這事上判斷,他只是做到忠,他沒有做到仁。「集注從之。」朱熹朱夫子《四書集注》也跟孔安國批注的是一個意思,從孔安國注。「然經文『未知』下加『焉得』二字,究作何解。」這經文當中講的『未知,焉得仁』,這個是怎么解釋?古儒有多種講法,下面說「若依鄭康成讀知為智字」,這個知是當智字講,智慧的智。「即有智始有仁」,有智慧才會有仁,仁是建立在智慧基礎上的。「則文易解矣」,這樣講得比較通,比較容易理解。「智與仁孰先孰重」,這兩個,智慧和仁,哪一個重?哪一個先?「《中庸》、《論語》所說智仁勇,皆是智在仁上」,智排在仁之先,所以先要有智,才能有仁,因此講「未知,焉得仁」。這個確實講得通,因為智排在仁之前,一個人沒有智慧,他不可能是仁,一個仁人一定有智慧。
「若依內典,智尤重要」,內典是講佛經了,佛經稱內典。為什么稱內典?典是經典。內是什么意思?內是講心內求法,不是心外求法,所以佛經叫內學,佛法是內學,就是讓我們返歸自性,不向外求。佛經里面講的智就更重要。智慧,佛法里面往往用一個名詞,叫般若,菩薩六度,般若先導。般若猶如人的眼目,眼睛看路、看方向,菩薩前五度,布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這五度猶如我們的雙腿,雙腿走路,但是需要眼睛來看。如果沒了眼睛,有腿沒用,那是瞎蒙、瞎撞,那個很危險,萬一走偏、走斜了,掉到山溝里了,怎么辦?光有眼睛沒有腿也不行,兩者兼具。但是眼睛尤為重要,先得看,看清路了才能走,所以智慧是先導的。
「皇疏引李充云」,皇疏這個「皇」,是南北朝時代的大儒皇侃,他對《論語》的注疏,引李充說,「進無喜色,退無怨色,公家之事,知無不為,忠臣之至也。」皇侃引李充講的道理也講得通,進就是當官,出來做宰相無喜色。為什么無喜色?要知道當官不好當,那得真正為百姓服務,做得好,是應該的,國家信任你。你做不好?做不好就有罪過,所以這個何足以為喜?壓力、負擔,那真的是像三國時代諸葛亮一樣,要「鞠躬盡瘁,死而后已」,所以有什么可喜?這是君子沒有任何名聞利養的念頭,所以他不以當官為喜。被罷了官,就退下來,甚至回家養老,或者是武將解甲歸田,退下來,退下來也無怨色,這不是好事嗎?正好不用這么大的壓力,出來做那是不得已,很苦。真正有這個機會,確確實實應該全心全力為國家為人民盡孝、盡忠。現在正好責任也盡到,自己問心無愧,我也不希望說老待在這個官位上。退下來了,一點怨言沒有。因為他當官根本不是為了名聞利養,真正是憂國憂民,所以退下來反而是好事情,哪會有怨?
「公家之事」,這是講國家的事情,「知無不為」,只要知道,必定去做,沒有任何的私心,真正是全心全意為國家效力。「忠臣之至」,這是最難得的一個忠臣,「至」是他做到圓滿,忠做到圓滿。下面皇侃還繼續說,「子玉之敗,子文之舉,舉以敗國,不可謂智也。賊夫人之子,不可謂仁。」皇侃講子玉他敗下來,打了敗仗,跟晉國打仗打敗了,自殺了。子文他舉薦子玉,結果舉薦了子玉使得國家敗了,這確確實實舉薦的人要負責任。這是因為子文沒有智慧,智慧不足,所以令國家遭受這樣的一次失敗。沒有智慧,當然就不可能有仁。
我們繼續再看雪公下面的《講要》說,這是第二個問題了。子張問第一個問題是問子文算不算仁人,孔子答復,「未知,焉得仁」,只能稱為忠誠。第二個人,問的是崔子,「子張又舉崔子弒齊君,陳文子棄而違之,以問孔子」,子張又舉出齊國的大夫崔子。崔子也稱崔武子,他的名字叫崔杼,他殺了自己的國君,「弒齊君」,齊國的國君。這個事情原委是這樣的。崔杼在齊國執政,當時在齊惠公的時候,崔杼已經是正卿,當時他很年輕,就受到寵信,他以弱冠之年得寵于齊惠公。后來惠公死了,他被高氏、國氏這兩個大臣逐出國門,后來又返回到齊國。當時齊靈公準備討伐其它國家,像鄭國、秦國、魯國等國。可是后來靈公病危,病危了,齊莊公就繼位。
齊莊公繼位之后,跟崔杼的妻子私通,結果崔杼就知道。知道以后已經暗懷殺機,想要把齊莊公殺掉報仇,自己不能夠忍受這種奇恥大辱。于是后來設計,引莊公到他自己的府宅,跟自己妻子幽會的時候,當場就把莊公給殺死,是有這么一個事情。所以『崔子弒齊君』,就是殺死了齊莊公。齊莊公死后,崔子他掌握了國家軍政大權,他就立了莊公的弟弟為君,叫齊景公,自己做宰相。但是他自己也好景不長,因為弒君之罪,這也是天譴。沒過多久,他的家族發生了內訌,就在內訌當中,他自己自殺身亡,上吊自殺。他死了以后,齊景公把他的尸體搬出來,在烈日下一段段的把尸體切開來報仇,為他兄長報仇。當時就因為崔杼執政期間,齊國政局非常動蕩。他是以私怨來害國,所以他的下場(這也是因果報應),下場就是自己最后家族混亂,自己自殺,同時還被人拉出來,把尸體砍成一截截。
當崔子弒齊君之后,「陳文子棄而違之」。陳文子他是當時齊國的一個大臣,他不愿意跟崔杼同朝為臣。因為崔杼把自己國君都殺害了,這在春秋國人里面看,是大不忠、大不義。陳文子不愿意與惡人為伍,所以就離開了。子張就問孔子,我們來看,下面孔安國注,「崔子,陳文子,皆是齊國大夫」,他們兩人都是齊國大夫。《程氏集釋》,程氏是程樹德,有《論語集釋》,「引惠棟九經古義」,這也是一部古書,說「崔子,鄭注,魯論讀為高子,今從古論。」雪公認為崔子這個崔字應該是念成高,高子,這是《魯論語》里頭讀音,所以應該用古語、古《論語》讀音方法。再看底下「劉氏正義說」,這是劉寶楠,清朝大儒,《論語正義》上說:「齊君莊公名光,左襄二十五年傳言,莊公通崔杼之妻姜氏,崔杼弒之。」這是我們剛才講到,根據《左傳》上的記載,齊莊公跟崔杼的夫人姜氏私通,于是崔杼就把莊公給殺了。「時與崔杼同朝之陳文子,有馬十乘,棄而逃之他邦。」當時陳文子不愿意與崔杼同朝為官,雖然他自己也有家產,「有馬十乘」,有十輛馬車,這是有一定的家產,這是有馬車。十輛馬車,這是代表他有一定資產,可是都不要了,「棄」,拋棄掉。為什么拋棄?因為他覺得同朝為官,他覺得不義,不愿意屈身于崔杼的淫威之下,所以他就逃走,逃到其它國家。
「所至皆感如齊之崔子」,他想找一個明君,一個比較安定的國家去服務,可是所到之處,總是會感得像齊國崔杼這種人,亂臣賊子不少。當時春秋也真的是亂世,這種殺父弒君的事情常常有。所以陳文子就「一再去之」,就又離開那個國家,又換個國家,又遇到這種事,又換個國家,可見得陳文子是一個很清高的人。「子張故問」,子張于是就問,「陳文子何如,可謂仁矣乎。」他算不算仁?「孔子答,清而已矣。」孔子答,他只是清矣,他是一個清高的人,但是『未智,焉得仁。』他沒有智慧,怎么能稱為仁?所以在孔子眼中,陳文子不能算是仁,只能算一位清雅之士、清高之士。
「何以未智」,為什么孔子說他沒有智慧?「齊君昏,未聞文子進諫」,齊君,齊國的國君齊莊公很昏庸,而且跟大臣的夫人私通,這是非常不光彩的事情,這昏到極處,但是沒聽說陳文子進諫過他。他沒去勸阻自己的國君,不要這樣做,也沒有說勸諫國君應該勵精圖治,所以這是第一個沒有智慧,這個原因。「亦未聞其阻崔子之弒君」,崔杼萌發想要殺害自己國君的念頭,陳文子當時也應該看的出來,看不出來這本身已經是不夠智慧,也沒有勸阻,這「是為不智」,這沒有智慧。為什么?看著國家陷入動亂當中,那你怎么能夠稱為智慧?
「又何能稱為仁者」,智慧沒有了,當然不能稱為仁。所以仁不是簡單的說,這個人心地很仁慈,那叫仁人,不是。仁人必定是具足智、仁、勇。他首先是有智慧,他把問題看清楚了,然后還要懂得解決的方法,這才有智慧。他為什么能夠有智慧?因為他有仁心,仁慈之心,他真正全心全意為國家為人民著想,他沒有自己。當一個人沒有自己、無我的時候,他智慧自然就生起來了。因為智慧是本有,不是學得來的。是讓我們這些執著放下了之后,把我執放下了,他是對國家、對人民、對百姓一片仁慈,這就無我了。有我,說老實話,仁就不徹底。他到了無我的境界了,智慧就很高。所以陳文子沒達到這個境界,不能稱為仁者。
我們現在看當今世界,你看各國,也常常聽有殺父親、殺母親、殺領導人、造反等等這些情形,確實已經不是新聞。用春秋時代亂世的這么一個標準來看我們今天,我們今天能不能稱為亂世?什么叫亂世?孔子的標準叫「禮崩樂壞」。禮崩了,禮是人與人最好的一種交往方式。當時周朝末年周禮已經崩潰,沒人去守周禮,都是亂來,僭越禮法,所以人與人之間沒有了那種仁愛禮義,這叫禮崩。樂?樂是什么?我們現在講藝術,音樂它是藝術的一種。樂是什么?可以正人心。那我們看看現在的藝術是什么藝術?打開電視,看看這些新聞媒體報導,還有市面上販賣的這些歌曲、影片,這里面是什么?是不是可以正人心,是不是能夠使我們增長孝悌忠信禮義廉恥這些德行?如果不是,這樂也壞了,禮崩樂壞這就叫亂世。
亂世,光是有清的品格救不了這個亂世,像陳文子他只能是出逃,逃離那個國家。可是逃了這個國家,發現那個國家也是同樣問題;又逃到另外一個國家,還是同樣問題。他沒辦法解決,他只是有一種清高的人品而已,但是他沒有仁。孔子是希望我們成為仁人,成為救世的仁人。那怎么救?我們恩師已經給我們指出一條路子,這條路子自古至今幾千年都是用這個路子,就是靠教育,所謂「建國君民,教學為先」。要使世間能夠回歸到和諧,回歸到德治、禮治,必須用教育。用什么教育?倫理、道德、因果的教育。中華傳統文化儒釋道都有圓滿的倫理、道德、因果教育,其它宗教也同樣有倫理、道德、因果教育。所以我們恩師勸導所有學派、所有宗教的這些領袖們,共同來從事教育工作,就用倫理道德因果來教化百姓。
現在有網絡、有衛星這些遠程傳播工具,教學方便,我們恩師就是身體力行做好榜樣,天天講經。明天他要離開此地,要到澳洲,明天早上十點到十二點,還要來講兩個小時。八十四歲的老人家,讓我非常感動,所以我自己也是要趕緊努力,不能夠太懶惰,你看今天開始就講四小時。建國君民,教學為先,和諧世界也是教學為先,唯有靠教育才能夠轉化人心。人心改了,人心凈化了,這個世界就和諧了。所以從事教學工作的人,真的是仁者。恩師就是一位仁者,不僅真正做到忠,也不僅做到了清,還做到了仁,這就高余陳文子和子文了。
雪公底下還有一句說,「然得一清字,亦得一種人品,今世尤可貴。」能做到了清高,這個人也不錯。現在清高的人都很難找,都是為利欲所迷惑的凡夫俗子。有幾個是真正是清高的,不想跟這個世間同流合污的?難!所以這一種人品今世尤為可貴,對這種人我們也應該贊嘆,應該鼓勵大家學習。但是救世就不夠,這個只能是自己求解脫,這屬于小乘人,他不是大乘。大乘是仁人,小乘只是清人,他自己清高,他不能夠救世。
我們再看雪公「講義」,他有一篇《講要》,有一篇「講義」,剛才念的是《講要》,現在看「講義」。「講義」是對于《講要》里頭的一些道理或者是故事、案例進行考證。這是「講義」當中講為什么說「未知,焉得仁」,沒有智慧就不能叫仁,做一個考證。這個道理講得非常好,我們來看。「竊按禮記中庸篇」,竊是雪公謙虛自稱,說按《禮記·中庸篇》里頭說法,「『知仁勇三者,天下之達德也。』又曰:『好學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都是先講智,智排在仁之前,你看講智仁勇,沒有說仁智勇,或者是勇智仁,它智排在第一個。有了智慧才能有仁,有了仁,自然就會勇。當然仁者是必能勇,但是勇者未必有仁。一個人很勇敢未必他是個仁人,他必須是智仁勇三者具足,那才能夠成為仁人。這是天下的達德,這個達可以說是圣德。
「好學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這是告訴我們如何下手,智仁勇怎么做去?我們好學就可以近乎知,像諸位都是很好學的人,天天都來,我們一起來學習《論語》,這是好學。好學原來沒有智慧的話,通過好學慢慢就有智慧了。近乎知,近是愈來愈靠近了,最后就能達到了。學到最后你通了自性,智慧自然流露。學了以后最關鍵是力行,力行才近乎仁。學了不去做,那是白學,那個也不會有真智慧,更談不上仁。那力行怎么力行?最重要的就是改過自新。
我們跟圣人差距在哪里?自己每天檢點,先從《弟子規》開始學。《弟子規》一百一十三條,對照對照自己,有哪些沒做到,沒做到這是可恥的,「知恥近乎勇」。人能知恥,就能改過。不能改過,是因為不知恥。不知恥,臉皮太厚了,甚至變成麻木不仁了。這怎么辦?這是無可救藥了。所以要有知恥的心,恥心也是難能可貴。人能夠知恥,他就能成圣賢;不知恥,最后就成禽獸了。那知恥就要改過,改過就是勇。不是說對每個人、某一個人,我能夠不怕他,我甚至能夠跟他大打出手,我不怕丟了性命,那叫勇。那叫匹夫之勇,哪是圣人之勇?圣人就是勇于改過。
《論語·子罕篇》也說,「智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這也是把智字提到第一個講。智慧的人他不會有疑惑,他的方向目標非常的明確,義無反顧。仁者他不會有憂慮,勇敢的人不會有畏懼。「此三經文,皆以智字開端」,這三處經文,你看都以智字開頭,「統為孔子之說」,這都是孔子說的。「其中寧無含義,有何不敢依述」,所以雪公他這里是贊同,「知」,這個是做智慧講,「未知,焉得仁」,是說明智慧是仁的先導。這里面我們看到《中庸》、《論語》里頭,三處經文都是這樣的排列順序,智、仁、勇,這個哪里說沒有意思,肯定是有意思、有含義的,為什么不敢依述?
「再禮大學篇」,《禮記·大學篇》里面講,「明德新民兩綱,各有四目,內在格致,智也。外在修齊,仁也。」雪公說明德新民,「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這個新民,也可以讀成親民,兩個意思就不一樣。按照雪公這種講法,明德是明明德,是自己把自己的明德顯明了。明德是什么?就是我們自性本有的性德,開發出來了,這叫明明德。然后還要幫別人開發明德,就是新民,讓民眾也能夠不斷的接受圣賢教誨,改過自新,「日日新,又日新」。《大學》講的三綱八目,三綱是明明德、新民、止于至善。這明德、新民是前面兩綱,每個綱有四目,三綱八目,明德和新民各有四目,這總共八目。明明德和新民都做圓滿了就叫止于至善。「內在格致」,內是對我們自己自身、自心,格是格物,致是致知。能格物致知這是智慧,這個智慧可見得它是心性中本有的智慧,現在是被物欲給擋住了,所以不能致知了。這個致知是我們的良知不能現前,現前叫致知。那現在怎么辦?要把擋住良知、擋住我們心性智慧的那些物欲煩惱格掉,叫格物,這是修智慧。「外在修齊」,修是修身,齊是齊家。身屬于心之外,齊家在修身。你身修好了,家也齊了,修身齊家這屬于仁。所以從這里,《大學》也是這么講,先講智,再講仁,沒有智,焉得仁。
「經云:『智者不惑。』既不惑矣,始能意誠心正。」智慧的人不會有疑惑,不會迷惑。不迷惑才能夠意誠心正,他的意念自然就真誠,心也就正了。換句話說,我們為什么意不誠、心不正?就是因為有迷惑。最大的迷惑,就是迷惑了宇宙萬物,天下萬物是一體。這是最大的迷惑,根本迷惑。這一迷了,就把天下分成我他,本來天下是一體,現在割成兩邊了。有了我,就有我執,就有自私,處處想我、不想他,這仁就沒有了。智慧沒了,你看意也不誠、心不正,他念念想自己。所以要使到我們誠意正心,還得要智慧先導,就是你要明白,你真正從骨子里明白,天下跟我是一體,把私心徹底斷除,這樣你就格物了,煩惱就沒了,物欲也沒有了。自己都沒有了,還誰要煩惱,誰要物欲?你格了物,你就致知了,你智慧就有了,自然你就誠意正心。
「又云:仁者人也,親親為大。」仁者是講什么?就是講我們的仁,說明人本來就是仁者。這是講我們的人本性,本性中具足了仁。從哪里開發我們本性中的仁德?「親親為大」,親,第一個親是動詞,第二個親是名詞。這個親,第一個親是親愛,第二是父母,對父母要有親愛,這就是孝道。所以《論語》上講「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這就是這個意思。又說「修身以道,修道以仁」,我們修身用什么修?用道來修,修道用仁來修。
「既仁為孝弟之本,而后齊治平,自可推而進之。」這是《論語》上講的為仁之本在孝悌。講為仁,這是講力行,為是去做,為仁就是做一個仁人,怎么做?要行孝悌。仁本身,仁這個德它的根本在哪?根本就是孝悌。所以《孝經》講「夫孝,德之本也」,這個德的根本就在孝。既然仁德的根本是孝悌,然后慢慢的擴展到齊家治國平天下,這些都是在自己身修好的基礎上,逐步逐步向外推展,這是一般我們容易理解。「是無不以智為先也」,這無不是以智慧做先導,這是我們有這種認識。有了認識,我們才能夠做得好,解行要并重。而解門,這是我們的認識,要走在行之前。所以我們為什么要學《論語》?學《論語》是為了學做圣賢。那怎么做?你得先要明白該怎么做,雖然是力行,但不學文也不行,那是「任己見,昧理真」。所以學文和力行并重,而以學文、求智慧做為先行。
這是給我們從這些經典的角度論證,「未知,焉得仁」,這個知就是講智慧。智慧是成為仁人的基礎,沒有智慧那就不要說力行,「力行近乎仁」,所以先要開智慧,先要求解。解,邊解邊行,行一步又幫你提升你所悟的境界,就讓你的解又提升一級。解提升一級,又讓你行提升一級,它們是相輔相成。
好,我們繼續看下面蕅益大師對這段文的批注,他注得很簡單。他說,「仁者必忠,忠者未必仁。仁者必清,清者未必仁。卓吾云:仲尼認得仁字真。」這都是點睛之筆。蕅益大師講仁者一定是忠,因為已經成為仁者了,他必定是具足了這些德行。像孝悌忠信禮義廉恥,他肯定具足,如果缺一條都不能成為仁者。仁者是什么?已經成圣人了。那反過來,忠者未必仁。忠者是他有這一方面的德,很突出,但是他未必是每一樣德行都圓滿。那我們都修圓滿了,這就成為仁者;沒修圓滿,這不能稱為仁者。譬如說我們稱一個人忠誠,或者叫一個人孝子,但是不能稱為仁者。因為什么?他(的)孝和忠只是比較突出優秀的方面,可是還沒有圓滿,其它的德行也沒圓滿,所以不能稱為仁。用清這個字也是一個意思,「仁者必清,清者未必仁」。清高的人未必稱為仁者,但是一個仁者他一定清高。清高是什么?他不把名利放在心上,這就是清高。仁者當然他會清高,清高而且會懂得通權達變,他不是就這樣的為自己盲目清高。他有智慧,在自己不染濁于名聞利養、五欲六塵這些污濁的環境,但是他又不離開這個環境,能跟大眾和光同塵。為了什么?為了幫助大眾覺悟。所以他能影響大眾,大眾不會影響他;他會度人,人家度不了他,他已經是成就了的人。
我們現在處的這個世間,佛經里面稱為叫「五濁惡世」,五濁是不清凈、濁惡。確確實實,我們走到路上,香港那是特別能感受得很深。走到路上,看看那些男男女女,看看這些廣告霓虹燈,看看大眾思想里想的什么,口上說的什么,身體做的什么,你就知道佛講的沒錯,真叫濁世。在這個世間你要清,那不容易。你怎么清?你想找一個深山老林里面去躲起來,像陳文子一樣,現在很難。陳文子當年都找不到,換了一個國家又一個國家,都找不到他理想的地方。那我們更難,所以現在光做清者不行,得做仁者。怎么做?就是不斷的學習圣賢教誨,天天讀經,天天講習、聽講,能在這個濁世里頭不染,那你才真正的清。你這種清,比遁世的那種清要高。道家講的叫「大隱于世」,真正大隱者在哪隱?他在鬧市當中他能夠隱,說明他心是不染這個惡世,不染濁世。像蓮花出污泥而不染,這個清是仁者之清,而又能夠和大眾和光同塵,每天身教言教,教化大眾,這是我們要學習的。夫子,孔老夫子就是這樣,你看他周游列國,他入世了,入世而不染于世,他的德行沒有被污染。所以「卓吾云:仲尼認得仁字真。」仲尼就是孔子,仲尼才能真正認識到這個仁字,他認識得真,真義他了解。為什么他能認得這個字?認得真?因為他自己做到,他的解行相應。
江謙先生有一段補注說,「知讀如智,智及之,然后仁能守之,故曰未知焉得仁。」江謙先生也是主張這個「知」當作智慧講。「智及之」,如果有了智慧,用智慧提升我們的境界。「然后仁能守之」,要守住這個境界那得用仁,仁者能夠保持這個境界。譬如說今天你聽了《論語》,覺得有點開悟了,發愿我要做一個智仁勇三達德的人。你是開了智慧,「智及之」,你就立了這個志向,發了愿,回去做,那我相信你明天一定會做得很好。可是后天?后天,要是明天晚上你不來聽了,可能后天那就開始慢慢減少了。為什么?因為還沒達到仁的境界,所以不能守住這個境界,境界會退。古人講得好「三日不讀圣賢書,則面目全非」,這是古人。現在告訴你個老實話,一日不讀圣賢書,就面目全非了;你要是一個禮拜不讀,那不堪入目。所以要守得住就不斷的熏習智慧,而且還要力行,這是仁,仁才能守得住。
「故曰未知焉得仁。必開圓解,乃有圓因」,我們的智慧一定要圓,開圓滿的智慧,圓解才能圓修。如果是我們智慧有偏,解得不圓,那么行的肯定是有偏。所以我們為什么用儒釋道三家角度來學習《論語》,特別采用了蕅益大師對《論語》的批注,除了采用先賢的批注、先儒的批注以外,還特別采用蕅益大師。因為蕅益大師的智慧是圓,他真正是大徹大悟的人、大開圓解的人。所以解得圓,你行得才圓,這叫有了圓的因,「有圓因乃有圓果」,如是因得如是果。
「但忠一主,潔一身,謂之忠。」什么叫忠?你對自己一個領導能夠忠心耿耿,這叫忠。「潔一身」,對自己一身能夠做到清凈無染,這是謂之清。所以「謂之忠,謂之清可矣」,這可以說得上,但是這只是對一主、一身而已,你不能對全天下,所以「未得為仁」,這說得好。什么才是做到了仁者?那是《弟子規》上講的「凡是人,皆須愛」,不是只對自己的領導才愛他,才忠心于他,不是對自己,才要清高。應該什么?對所有的人你都愛他,都忠心于他,都讓他們能夠潔身自好,都讓他們能夠覺悟,這種人才叫仁者。可以說,在當今社會,只有通過圣賢教育才能達到。
【評析】
孔子認為,令尹子文和陳文子,一個忠于君主,算是盡忠了;一個不與逆臣共事,算是清高了,但他們兩人都還算不上仁。因為在孔子看來,“忠”只是仁的一個方面,“清”則是為維護禮而獻身的殉道精神。所以,僅有忠和清高還是遠遠不夠的。
(1)令尹子文:令尹,楚國的官名,相當于宰相。子文是楚國的著名宰相。
(2)三已:三,指多次。已,罷免。
(3)崔文:齊國大夫崔杼(音zhù)曾殺死齊莊公,在當時引起極大反應。
(4)弒:地位在下的人殺了地位在上的人。
(5)齊君:即指被崔杼所殺的齊莊公。
(6)陳文子:陳國的大夫,名須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