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性相近也,習相遠也。”
關鍵詞:論語,陽貨第十七
孔子說:“人的本性是相近的,由于習染不同才相互有了差別。”
這一章《論語》大家都耳熟能詳了,《三字經》里面就講到這個,「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茍不教,性乃遷」。這個「性相近,習相遠」就出自《論語》。孔子在這里說的性,意思非常的深,實在講,連孔子的弟子們能夠了解他的意思的都不多。根據《論語》的記載,唯有顏回聽到孔子這個話,他懂。所以「無所不悅」,顏回能做到。次一等的是曾子,曾參,曾參他對孔老夫子講「吾道一以貫之」,也算聽明白了。所以他跟其它的門人講,「夫子之道,一以貫之」。夫子之道是什么?「忠恕而已矣」。顏回、曾子這都是屬于入了室的弟子;像子貢、子路這一班人,孔子講的是,「登堂而未入室」;還有連登堂都沒有的,還在堂外的也大有其人。所以孔子講到這樣心性的深奧的道理,能夠理解、體會的人就不多了。這是講到心傳,像禪門傳衣缽一樣,這心法傳給誰?誰可堪受?
子貢曾經也講過這么一個話,說「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子貢說老實話,他講的「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文章是能夠看得見、摸得著的。孔子的語言、神態、動作、待人處事接物,這些都能夠從表面看得到的,這是可得而聞也,可以懂,可以能理解。但是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講到性,這是宇宙的本體;天道,這屬于本體的作用,這個深奧的道理不可得而聞也。不是孔子不說,孔子說,但是看對象,誰能理解他才會說。只有顏回能理解,所以「無所不悅」。對子貢就不能講,子貢還沒有入室,這心法還不能傳給他。所以子貢說他沒聽到,不是孔子沒說,是他聽了也不懂,叫不可得而聞也。孔子不會吝法,有教無類,個個都教,但是有的人覺悟得比較高,有的人比較低。
孔子之后,誰還能傳孔子之道?確實不多,尤其在佛法沒傳到中國來之前,真正能夠悟到心性道理的人極少。即使是像孟子,他對于這種性的研究,本體、本性的這方面的研究已經是很深了,但是是不是完全跟孔子所說的一致?還有一點點出入。孟子講「性善說」,就是本性本善。這個本性,他孟子講的這個性,實際上還不是指孔子說的性,他是講習性。荀子就講「性惡說」。楊雄,這是西漢的哲學家。他在《法言.修身》篇里面講到「善惡混之」這個說法。意思說,人之性也,善惡混雜的,有善也有惡。「修其善則為善人,修其惡則為惡人」,這是他《法言.修身》篇里講的。對于性是怎么個說法,歷代各有其說。當然歸納起來,無非就是以這三家為代表,孟子講性善,荀子講性惡,楊子講性善惡相混。所以歷代對于這章《論語》的批注往往都不出這三家之說。唯有皇侃的《注疏》里頭,沒有用善惡來講。這是《論語講要》,雪公對這方面有個考證。
我們來仔細看這章文,孔子說的『性,相近也;習,相遠也』。這個「性」,實際上跟佛家講的自性是一樣的。自性就是宇宙的根源,一切萬法都是從自性所生的、所變現的。佛家講的這個性,確實更為詳細。所以后儒往往通過學佛之后,才對于孔老夫子的心法有更深刻的體悟。蕅益大師就是一人,他完全是佛家里頭大徹大悟,然后回頭讀《論語》,都讀懂了。清朝的大儒曾經說過,「吾學佛而后知儒」,這很有道理。所以佛法傳到中國來,可以說大大豐富和充實了中華傳統文化,而且幫助傳統文化再往上提升。雖然大家沒有機會去見孔子,但是讀孔子這樣的書,你也能讀懂,這是因為有佛家的修養在里頭。
所以我們這次講《論語》,特點是融會儒釋道三家,不是只純用儒。純用儒,說老實話,你體會會有一個界限。就像宋朝的程子、朱子,他們是排斥佛教的,所以他們的批注,后人都有批駁,雖然是非常權威的注釋,但里頭還是有很多偏頗的意思,他不圓融。學了佛,就更圓融。因此我們采用的各家批注,有儒的,更有佛的,包括我們的師公李炳南老先生,他也是通儒通佛。所以這個《講要》里面他的批注,你就可以看到他的功力有多深。他這里就講到,釋迦牟尼佛所說的性就跟孔子說的性是一樣的。
具體去理解這個性,可以分三方面,叫體、相、用。性有本體,有現相,有作用,從這三方面理解就比較容易了。本體是真空,雖然是真空,但是它能夠隨緣現相,緣是條件,條件成熟的時候,它可以現相。所以自性有能現的功能,遇到條件成熟它就現相了。一切相都是因緣假合,所以相稱為假有,不是真有。為什么?因緣假合而已。如果因緣散掉了,一切相就沒有了。不管是人還是物都是如此,有情的生命、無情的眾生都是如此。你譬如說,我們所坐的凳子、椅子,這就是因緣假合的,它是由一些金屬,由一些仿皮的這些材料把它合在一起,通過人工把因緣湊合在一起,成為一張所謂的椅子。有一天,這椅子坐得很老了,這些材料都松了,都破舊了,散開了,那椅子就沒有了。椅子是個相,相怎么來的?因緣假合,因緣散了,相也就不復存在了,所以相有沒有生滅?實際上相沒有生也沒有滅,因緣合的時候你不能說椅子真的生出來了,它沒有自體。因緣滅了,你也不能說椅子死了,因為它本來就沒有,只是個假名。
人也是如此,像我們的人體,大家看到我鍾茂森這個身體在這坐著。告訴你,這是假的,不是真的。為什么?也是因緣假合體,只是一團血肉架在骨架上,外面包層皮,有一個靈魂在里頭,這就合成一體了。然后他會說話、他會動,還會講《論語》。實際上你要知道,這是個假相。鍾茂森存不存在?不存在。你說到底哪一塊是鍾茂森?這頭是鍾茂森?還是這五藏六府是鍾茂森?還是胳膊、腿是鍾茂森?哪一塊是真的鍾茂森?是鍾茂森的自性?你說不出來,缺了哪一塊都不能叫完整的鍾茂森。有的說你這心應該是鍾茂森,沒了心這人就死了。現在醫學發達,心臟都能夠移植,假如我患了心臟病,有人幫我移了一個心臟進來,用了什么張三、李四的心臟移植到我身上了,那我成了張三、李四?還仍然是鍾茂森?所以說明那些東西都不是真的,因緣假合,出現這么個相。這個相在人間幾十年,也就散掉了。所以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不是真實的。但是鍾茂森有性在,這個自性是不生不滅的。這個自性,我們一般講靈性,佛家稱佛性,孔老夫子就直接講性,「性相近也」,就這個性。它不因我們的身相隕滅了而消失,當然也不因為我們這身體出生了而產生,它本不生也本不滅,宛然長存。這是孔子說的相近。
那么相是假相,可是它有作用。鍾茂森有沒有用?大概還有點用,「天生我才必有用」,對社會、對大眾還能帶來一點幫助。每天可以講講這些圣賢的經典,讓大家聽了之后有所覺悟,希望能夠斷惡修善,最好能成圣成賢,這就是鍾茂森的作用。所以你看有本體、有現相、有作用。從作用上講,就有善有惡。所以那個作用不是講自性,不是那個講本體,也不是講那個現象,現象本身也沒善沒惡。如果我鍾茂森坐在這什么動作都沒有,你怎么判斷我是善還是惡?一定是我起動作了,我現在在講《論語》課,你就能判斷鍾茂森還是善的。如果我在這里講粗話、講罵人、講是非,那你就可以判斷鍾茂森是惡的,你看從作用上看。一定是從體起用之后你才能判斷他是不是善惡,有沒有善惡,那個作用就叫習,習氣、習慣。「習相遠也」,這善惡就相遠了,相距可能十萬八千里了。但是雖然習性上有善惡,不影響那個自性。自性相近,近到什么程度?其實是一體,近到大家的性是一。所以佛教講,「十方三世佛,同共一法身」,法身就講自性,大家是相同的。所以你明白這個道理,那每一個人本性確實是一樣的。《三字經》講「人之初,性本善」,這個性是講本性本善。本善不是善惡相對那個善,善惡相對是講習性,不是講本性,那是相遠了,相近的是大伙都是一樣。所以孟子講性善,荀子講性惡,楊子講性善性惡相混,都是講習性,都不是孔老夫子講的自性、本性。
李炳南老先生《論語講要》里面,他做了一段評論,是說這史上有一些儒者,沒有學佛,所以一談到性,說有體相用,就開始批駁,說這是佛家的言論,不是儒家的。我也曾經遇到一些儒學的教授,跟他們談起,說我現在也講《論語》,我就采用蕅益大師《四書解》,結合佛法來一起研究《論語》。他反對,他說什么?儒就是儒,佛就是佛,不能混為一談。這個是什么?實際上我感覺到屬于門戶之見。其實儒和佛,雖然語言文字上有不一樣,講的道理異曲同工,同出一源。為什么不能夠互相輔助,兼收并蓄?其實你要看看孔老夫子他的言論,他也講到體相用。這雖然是佛家的講法,孔子也這么講過,只是后人沒有特別去發掘。李炳南老先生就發掘出來了,他從《周易》里頭《系辭傳》,發掘出一些孔老夫子的話。
我們知道《周易》是文王根據伏羲的八卦寫的卦辭,周公配了爻辭,孔老夫子又做了批注,叫傳,有十傳,其中有一篇就是《系辭傳》。孔子里頭有幾句話,是這么講的,「故神無方,而易無體」,這就是講本體。《易經》里面講到的神是指陰陽不測,就是你辨別不出陰陽,也就是說在沒分別、沒有執著的那個狀態,這是神。無方,就是非常的微妙,就是你根本捉摸不定,它沒有分別、沒有執著,極其微細。換句話說,只有一種動相,除了動以外,還沒有生分別執著,但是它能現相。講還沒現相之前那種狀態,是講這本體的狀態,這是無方。而易無體,它沒有一定的體。這個易就是講《周易》這個易。《周易》的易的意思很多,有變易的意思,有容易的意思,周而復始,或者是它有變化。我們就單用這個名詞易,無體,沒有一定之體,就是沒有現相。它沒有作用、沒有現相的那種狀態,就是指本體真空的狀態。雖然叫真空,但是它不是真的沒有,它又是有,只是你的六根沒辦法接觸到。眼不能見,耳不能聽,鼻不能嗅,舌不能嘗,六根沒辦法接觸,連想都不能想。你想還是有個相,你看想字,心上有個相,那就是想。那時候連相都沒有,心上的相都沒有。
所以要去體證本體,佛家講明心見性,必須把一切思慮放下,把妄想分別執著放下,這才能夠見到這個體,這是真空。真空,它能現妙有。妙有是一切相,叫妙有就是因為它是假有,現的相就像夢境一樣。大家都做過夢,夢境的相是真的還是假的?你說它是真的,那是夢,哪是真的?你說是假的,它又有,不是沒有,你真看到了,你真有感受。你在夢里如果見到老虎追你,你真害怕,真嚇出一身冷汗,它有作用,但是相是假相。
孔子又說,「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陰陽從道而生,講道的本體是沒有陰陽的分別的,這叫無方、無體。當它現相就有陰陽,陰陽是分別而生。孔穎達在《周易正義》里頭說,這是解釋《周易》的,說「道是生物開通,善是順理養物,故繼道之功者唯善行也」。一陰一陽之謂道,這個道已經產生現象了,生物開通,產生一切萬物了。什么叫善?順理養物,順著天理而生養萬物,故繼道之功者唯善行也。這是講由體起用的意思,這叫善。所以講到善,那是有用,沒有作用,哪來的善惡?因此,我們怎么學習?我們要懂善惡,同時又不能執著善惡。好比一個人,你看他有惡行,那是他作用。他起用是惡的,但是人有沒有善惡?沒有善惡。他這個相沒有善惡,他的體更沒有善惡。你要執著這個人是惡人,這是你的成見。你這種成見一生起來,你對他的愛心就失去了,你會討厭他,甚至怨恨他。如果他對你有惡行的話,你還會想報復他,那其實你的作用也變成惡了。所以圣人教我們放下善惡的執著,不思善也不思惡。如果一定要思,那就思善,不要思惡,叫順理養物。善行是順著天理、順著自性的,逆著自性的就是惡。
所以我們學著看一切人都是善人,都是好人,人人是好人,日日是好日,時時是好時,一切境界全是好的。你心情豁達,你能像孔子做到君子不憂不懼,因為心里沒有惡。老是看人家惡,實際上你心的作用就是惡。因為惡都是從作用上講的,老生惡的這個作用,那就麻煩了,那很可怕,這心就愈來愈惡。晚上都會做惡夢,你老在惡的境界當中,自己折磨自己,何苦來?所以《弟子規》也教我們,「凡是人,皆須愛,天同覆,地同載」。你看這里面沒有區分是善人還是惡人,「凡是人,皆須愛」,沒有說凡是善人我就愛,凡是惡人我就不愛,沒這樣區別,只要是人就愛。把這個道理再推展,只要是物、只要是有相,我就愛,這叫仁。不管那個相有沒有善惡的作用,我不去把那個善惡放在心上,我只是愛他這個相,因為這相從自性而生。誰的自性?我自己的自性。所以愛他就是愛我,就是自愛。不能愛人、不能愛物的,就不懂得自愛。把自己的那個分別心要放下,尤其是對那些對不起自己的人,要去原諒、寬恕,要愛。天下沒有自己不愛的人,天下沒有自己不能原諒的人,天下沒有說我不能夠寬容的人。要有這樣的修養,這叫圣賢的修養。這是基于對宇宙人生真相深刻的理解之后,產生的世界觀、人生觀。
再下來,雪公又引也是《系辭傳》上的話,「顯諸仁,藏諸用」,這就是講作用。作用有顯藏,顯的是讓自性性德顯露出來,這就仁了,藏的就不仁。所以自性性德只有隱顯不同,那人本身何來善惡之分?我們說這個惡人只是什么?他人性中善的部分沒顯出來,惡的部分顯出來了,善的部分藏起來了。你不能因為這樣就不愛他。你應該怎么樣?幫助他把符合性德的部分、善的部分顯露出來,讓他把惡的部分、逆著性德的部分藏起來。讓善起用,不要讓惡起用。那怎么辦?你必須是自己行善,你才能感化他、帶動他行善。
又下面說,「鼓萬物而不與圣人同憂,盛德大業至矣」。這個鼓就是動的意思,鼓動。萬物被鼓動起來,這里說出宇宙的真相,萬物怎么來的?萬物從動而生,如果不動就沒有萬物。這一點,現在量子力學家已經也認識了。普朗克博士,德國的物理學家,他是量子力學的奠基人。他講到,他研究幾十年量子,發現這世上根本沒有物質。那物質怎么來的?我們明明看到物質。物質實際上,我們知道都是由微細的基本粒子組成。原子里頭還有電子、有夸克,組成的原子,然后原子又組成分子,分子又組成這些物質。這些基本粒子實際上都是由那種波動、振動而生。普朗克講這種振動來源于意識的振動。這才懂得原來萬物都是從動而來的,這跟《易經》上孔子講的一模一樣,鼓萬物就是萬物是動中產生的。普朗克講這是來源于意識的振動,跟佛家講的「一切法由心想生」一個道理。一切法就是一切物質,都是由念頭產生的。念頭一動就產生現象,就跟我們作夢一樣,作夢不就是你的念頭在動嗎?你念頭不動,你哪會作夢?夢境就是念頭變現的,我們現在這個境界也是一樣。你現在用量子力學的研究方法,一直研究這些物質研究到基本粒子,研究到量子,最后發現它真的就是念頭的動,物質的根源在這里。誰的念頭動?就是我的念頭動。除了我之外,沒有別人,這一切宇宙萬物全是我這念頭產生的。這是鼓萬物,就是出現萬物了。
而不與圣人同憂,盛德大業至矣。這個本性之德盛大,業用也大,體相用都大,體大、相大、用大。這個大也不是大小對待那個大。本來就是這樣的殊勝,找不到更好的詞了,只用一個大字。圣人對這個完全明了,他證得自體了,明了一切相,所以能夠有無方大用。《中庸》上講的,「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鬼神合其吉兇」,那真是大用。至矣,這個至是盡。講到作用是很大,這作用是什么?整個宇宙萬物都是這里顯現出來的,你看這作用多大!所以講到底就是我們心的作用,要相信自己的心可以變現萬法,宇宙都是我們這心產生的。下面《系辭傳》又說,「在天成象,在地成形,變化見矣」。這是講天地萬物由此而生,成象成形,這都是講現相的。變化見矣,變化,《周易》上講的,出了六十四卦。「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出現了種種的變化,這些都是相。所以你看孔子也說體相用。讀《易經》真的對于自性會更加深入的體會,但是還是要藉助佛家的修養,你才能夠徹底明了。
所以我們再來重新解釋這個「性相近也,習相遠也」。李炳南老先生的解釋說,「性是體空,寂然不動」,所以叫相近也,「動則出現假相」。這個道理我們可以拿一個比喻來說明,譬如說萬花筒,我們恩師常常用這個萬花筒,小孩子玩的。你去看這里頭,這里頭其實三片玻璃,這里頭放點碎紙花,然后你就在那轉動,你就看這里頭各種的形相都在那變動,而且沒有說兩個相是同樣的,兩個相不可能相同,出現萬千、無量無邊的相。實際上它的體很簡單,三片玻璃,幾片碎花,現的相就是這樣的無量無邊。這是動產生的,如果你不轉動它,它就定在那,只有一個相。一動起來,那相就開始轉動。從這里我們就能體會,動則出現假相,相都是假的,那花哪是真的,假的。但是它真有,你看到了。就好像現在我們看到宇宙萬物一樣,你真看到了。這教室里的人,這些椅子,這大樓,這個世界,還有地球外面這么多星星,星系,星云,全是相,都是萬花筒在轉動產生的。這萬花筒就代表著心,心性的作用。因為能現無量無邊的相,所以叫大用無方,但是它的體是空的,你找不到,這是講到性。
雪公也用一個比喻,因為雪公是中醫,中醫里常常用姜。這個姜,我們吃姜,那是熱性的,這我們大家都知道,你要吃姜吃多了還會上火。姜是熱性的,這是講它性是熱的,可是你能看得見嗎?你拿那個姜摸一摸,它是室溫,你也不會覺得很熱。可是你吃下去之后,它身體就能發熱。姜有熱性,是這么說法。這個熱不是講它的溫度,你手摸著它,它不熱,但吃進去熱。說明什么?它真有這個性,性是實有的。宇宙萬物都是我這個心性變現出來的,每一個人都共同這一個自性,共有這個自性。所以宇宙萬物實際上是我們共有的,說共有,實際上還是不一樣,每一個人是每一個人自己的宇宙。這個宇宙,我所見到的、我所感受到的這塊天地,是我心變現出來的。你的那個天地、你的宇宙是你的心變現出來的。你的宇宙是你的,我的宇宙是我的。我們在一起好像這宇宙是共有,實際上還是你是你,我是我,只是交融在一起。
好像作夢一樣,譬如說,我在作夢,你也在作夢,我夢中夢到你了,你夢中又夢到我了。我在夢中的時候跟你講話,同時你在夢中你也跟我講話,好像咱倆真的在一起講話。實際上你在你的夢中,我在我的夢中,只是我們的夢境很相似。所以第二天醒來之后,我們一對,我在夢里跟你講這個話,你說對呀,我也在跟你講這個話。可是我們根本沒相遇過,昨晚哪里相遇過?你睡你的床,我睡我的床,你發你的夢,我發我的夢。但是夢境很相似,這叫性相近也。雖然說相近,但是確實你是你的夢境,我是我的夢境。
所以這樁事情講到性很難講,佛法有部《中觀論》,講到八不,「不一不異」,就是這個道理。它不是一個,又不是多個,不是共同的,又不是分開的,就是用這個夢境來體會。這能生的心是一,但是你又不能夠說完全是一樣。再舉個比喻,《楞嚴經》上舉的大海,大海好比心性,大家共有這個心性,每一個眾生都是一個心性,大海。大海上面有水泡,出現很多很多水泡。每一個水泡就是每一個眾生,我自己是個水泡,包括我的天地、我的宇宙都在這個水泡當中;你的天地、你的宇宙也在這個水泡當中。那水泡哪來的?大海現出來的。沒有大海不可能有水泡,所以叫唯心所現。但是現出來之后,每個水泡又不一樣,唯識所變,它有變化。《易經》所顯示的就是講這變化的相,有六十四卦。實際上,性是一,相是萬有。不動的時候,就沒有相,那時大家是一;動的時候,那是萬有,各是各的。所以講大家都共同一個自性,但是又不是一樣是水泡。從這里我們去體會。
再講得深一點,佛法里講到宇宙怎么來的,「唯心所現,唯識所變」,《華嚴經》說的。這心就是講自性,識是講阿賴耶識。阿賴耶識里的種子現行了,產生了你所看見的相。這個心就好比這個大海,阿賴耶識好比這個水泡。說相近而不說相同,是因為各人的阿賴耶不一樣。但是近在什么?雖然不一樣,但是同出一個自性。好比是大海里面浮出的兩個水泡,它們倆其實很近,一點不遠,根本也沒離開這個大海。這性體是真空,我們比作大海,實際上沒有相,它是真空。當然既然是真空就沒有善惡,顯出的相也沒有善惡的分別,講到善惡只是對于作用而講。所以講到習,「習相遠」這個習,就是指業用。雪公說到,「善惡只是就業用而言,即是性無善惡,則欲明性者,便不能從善惡中求」,這個話就很重要了。我們讀書志在圣賢,做圣人。圣人是明性者,就是明心見性的人,他能夠證得本體。怎么證得的?放下分別執著,放下起心動念就證得。如果心里面還夾雜著善惡這些念頭,那你求不到。
所以六祖惠能大師在《壇經》里面就說,「不思善,不思惡」,哪個是明上座的本來面目?不思善,不思惡,就是你沒有起心動念的時候,然后再讓你回光返照你自己是什么人?你的本來面目是什么?這個時候就怎么說?那水泡打破,你看到大海。你把你的天地打破,你看到你自己的自性。如果你不肯打破那水泡,你永遠見不到自性,你還以為那自己的水泡就是你的宇宙,你以為它真有,假的,那是由分別執著產生的假相。因此,永嘉大師《證道歌》里面講,「夢里明明有六趣,覺后空空無大千」。作夢的時候是迷,所以念頭斷不了,念頭在相續,所以夢境在相續,我們看到這個宇宙萬物都在相續,水泡沒破。破了的時候,空空無大千,這大千世界,這宇宙天地沒有了,你看到的是一片光明,那是自性。但是說看到光明,不是真的光明,那光明還是相,那你還沒見性,把那個相徹底放下,真的念頭都沒有了,就叫見性了。
所以雪公在這里給我們用佛法的高度詮釋孔子所說的性,我們就很明了了。所以孔子講的性與天道,直接講到宇宙的本體。我們也可知孔老夫子一定是證得了,否則他不可能講出來,跟佛講的這么相應。雪公也講,「諸注或說性善,或說性惡,或說性善惡混,皆是誤解」。這就澄清了兩千多年都有這個誤解,到現在終于清楚了,靠什么?靠學佛之后真正明白了。
蕅益大師批注也顯現類似的意思。他說「性近習遠,方是不變隨緣之義。孟子道性善,只說人道之性,以救時耳」。「性相近,習相遠」,這性講的近,習講的遠。這是什么?孔老夫子說出他的境界,不變隨緣。性不變,本不動搖、本自清凈、本不生滅,它是不動。隨緣是什么?能生萬法,隨著各種條件產生萬法、產生現象,由現象又產生作用。所以習相遠,形成十法界依正莊嚴。十法界相差就太遠了,佛的法界跟地獄法界完全不一樣。就是人道里頭法界都不同,有的大富大貴,有的成圣成賢,有的貧賤,有的很惡劣,人都很大不同,習相遠。雖然有不同,那是因為隨的緣不同。人為什么會學好?因為他跟著善知識學,就學好了,「能親仁,無限好,德日進,過日少」。如果跟著小人、跟著惡人學,就學壞了,「不親仁,無限害,小人進,百事壞」。長養了不良的習性,隨緣!雖然說隨緣,本性又是不變,不變隨緣。所以我們現在要學,是學什么?隨著現在我們自己的緣,要學不變。不可以隨緣隨著變,那就麻煩了。
孟子講的性善,還是從習性上講。他是什么?說人道之性,人道已經是隨緣所生出來的相,那就是屬于習性,自性所變現的人道。救時耳,只是為了救當時的時弊,因為人道我們都不能遵守,五倫十義我們都不能遵守,何來談明心見性?所以要覺悟必須自己要修善,斷惡修善是覺悟的基礎。因此我們恩師提倡讓我們扎好三個根,這三個根就是教我們斷惡修善,這是見性的基礎。三個根扎好之后,我們一門深入,長時熏修,把心定下來。定個十年,你這樣的定功就容易開悟。一開悟就見性了,那就叫成圣人了。所以孟子他講這性善,你看他對什么對象講。不是說他跟孔子講得不一樣,他是契機,對待不同根機的眾生,不可以講太高深。孔子講性與天道都不是常常說的,子貢都不可得而聞。孟子的時代比孔子又晚,換句話說,人心又不如前人厚道,不如前人清凈,道德水平又差了。所以孟子在這提倡五倫十義,這都是人道上的,這都是契機的說法。這是蕅益大師給我們說出來的。
下面江謙先生有一個補注,他說「順性而修,則九界眾生皆可成佛,故曰相近。隨習而流,則同體之性,而十法界分焉」。這話講得好,簡單又明了。順性而修,既然知道了性是我們的本性本善,你要順著本性本善來修,這是修德。「大學之道在明明德」,那個明德是本性有的性德,明明德就是修德,那叫順性而修,這就叫善。最后能夠回歸到本性上,所以九法界的眾生都可以成佛。九法界上自菩薩,下至地獄眾生都能佛。因為佛性是一樣的,這叫性相近,都是本善,都是本覺,本來是佛,故曰相近。所以菩薩跟地獄眾生相差不遠,在佛性上講,他們是一樣的。隨習而流,如果隨著習性而流轉,就同體之性,而十法界分焉。雖然自性同體,但是卻分出十法界,十個境界出來。這個十也是表法,不是真實的數目。實際上每一法界里頭都是無量法界,天臺家講的三千界,這是大分十法界,是十種類別的眾生,這是從習性上講。菩薩他能夠修六度萬行,他是菩薩。六度是布施、忍辱、持戒、精進、禪定、般若,他修這個,他就成菩薩了。如果修貪瞋癡,那就變成三惡道,地獄、餓鬼、畜生。如果你修五倫十義、修五常八德,你就是人道。同體之性,但是習性上大家相遠了。
下面批注,「十法界者,佛法界,菩薩法界,緣覺法界,聲聞法界,此謂四圣」,四圣法界。「天法界,人法界,修羅法界,畜生法界,餓鬼法界,地獄法界,此是六凡」,這叫六道,都是凡夫。六道以外是四圣法界,就不在六道里面,這合在一起稱為十法界。佛是最高的,佛是什么?把自性都圓滿恢復出來了,這叫佛。所以「九界對佛而言,皆是眾生也」。其實人人本來是佛,那何以來個眾生?眾生實際上是相對佛來講的,他還有習性,他沒把習性掃除干凈,本性還沒有完全現前。就好像太陽是自性,現在被烏云擋著了,把烏云掃除掉,把它撥開,你就能見到自性了,自性的太陽。佛是見到自性的人,眾生是還沒見性的佛,佛是見了性的眾生。所以實際上生佛平等,生佛不二,只在一個覺一個悟而已,本性上哪有差別?
下面又說,「十界唯是一心,心本無界,依于所習善惡凈染四法而成十界,故曰法界。真如性內,絕生佛之假名,故曰一真法界。真者無妄,如者不變也」。這里告訴我們從習性上分出十法界來,這佛家講得非常的清楚,比儒家講得要更圓滿。儒家只分什么?圣、賢、君子、庶(凡人),等等。佛家講的十法界更為圓滿。說十界,但都是同出于一心。大家都一樣,就好像都是同一個大海,那么變現很多水泡。有的水泡是佛法界,有的水泡是菩薩法界,有的是餓鬼法界、地獄法界。可是心本無界,大海哪有界限?水泡自己生界限。所以依于所習善惡凈染四法而成十界,就看你從事的是什么樣的活動,造什么樣的業,這是你所習的。所習分為善、惡、凈、染四種。在六道里面講有善惡,有三善道,有三惡道。三惡道的就貪瞋癡為主,變現出來的是餓鬼、地獄、畜生;三善道的就是修羅、人、天三法界。
有善、有惡都叫染,污染。為什么叫污染,因為你動了心,你有執著,這就是污染。執著善,你就生善法界;執著惡,就生惡法界,但都是染的,叫六道,凡夫法界。如果離開了染,沒有善惡的執著而行善,這叫凈。大家別聽錯會了意思,沒有善惡了,好了,無所謂了,造善、造惡都一樣,那我就多做點惡也一樣,這就搞錯了。還是要行善,只是心不著善,沒有善的執著。當然也不憎恨惡人,這就凈,心清凈。但是這個凈還不是到了究竟圓滿,他只是放下執著,放下執著的就是聲聞法界。但是還有執著的習氣,把這執著的習氣都斷了,這就是緣覺法界。但是緣覺法界還有分別,把分別斷了,才是菩薩法界。可是菩薩還有分別的習氣,還有妄想。把分別習氣都斷盡了,妄想也破了,這就是佛。所以這十界都是這么來的,全是你的一心,看你動的什么念頭,不動就沒有十法界;一動就產生十法界,就看你動的方向是什么。我們現在不動不可能,心一定要動。你試試看能不能不動?你不行,停不下來,妄念不能止住,怎么辦?把那個念頭轉向善、轉向凈,這個是一種方法,是方便。所以我們先要修善,然后不要執著善,這就清凈,這是凈法界,你才能出六道。最后不起心不動念,你出十法界。出十法界是什么?叫一真法界,所以這十界都叫法界。
真如性內,絕生佛之假名,故曰一真法界。那是你回歸到自性上了,叫真如自性,那里頭連眾生和佛的假名都沒有,實際上哪有什么佛和眾生的分別,你有這個分別你還沒見性,你還有起心動念,你還有分別,這都是假名,大家都是佛,所以叫一真法界。真者無妄,如者不變也,純真無妄。什么叫妄?起心動念都叫妄,妄動,所以能夠現出假相。真,是沒有妄,不動。如者不變,它不動當然也就不變。所以六祖見性之后,他說「何期自性,本自清凈。何期自性,本不生滅。何期自性,本自具足」,每個人都有,「何期自性,本無動搖。何期自性,能生萬法」,它能生萬法,宇宙現象是它生的。生是什么?它起作用的時候就生了,不起作用的時候,它本自清凈。當然起作用和不起作用都是清凈,不會說起作用它就不清凈了,不會,它還是本不動搖。
所以我們懂了這個道理有什么好處?好處大了,你這修養能夠大幅度提升。從哪學起?從對一切事、一切物、一切人都不執著學起,善惡是執著而現的,那是習性。不執著,一般人很難做到,可是你不放下執著你不能見性,這是第一步。我如何來斷執著?我現在有執著。孔子教我們先執著善,你看叫「擇善固之」,善惡當中你選擇善的去執著。你有孝悌忠信、禮義廉恥的品德,你堅守這種品德,這是執著,但是是善的。可是不能滿足于這個境界,要再提升。怎么提升?放下這些執著。你不能你執著善,看到別人不善了,你心里就生輕慢了,這就錯了,這你執著善了。你以為自己善了就了不起,這也錯了。這反而是不善,傲慢,就是煩惱,所以一定要放下。自己努力的行善,沒有任何善的執著。做了,就是該做的,別人表不表揚我,別人獎不獎勵我,我都要去做。人知不知無所謂,我要對得起自己良心。但是也沒有想著自己是善,本分!我幫助人這是善的,但是我不以為自己是善,好好的去做,而沒放在心上,淡化那個執著。
跟一切大眾在一起相處,懂得隨緣、恒順。就像孔老夫子見到陽貨,剛才那章講的,陽貨是惡,惡人,孔子見到他,心里沒有把他的惡放在心上,還是這樣的謙恭有禮。陽貨送他禮物,他去回拜,可是孔子知不知道陽貨的心?知道。知道他是小人,但是也沒有去輕視他,也沒有厭惡他,還是這樣的恭順,圣人!你看看這種境界。我們一般人看到了,怎么孔子也唯唯諾諾的,見到陽虎都沒有一點骨氣了?他不曉得孔子的境界太高遠了,凡人不理解,人家心里沒有分別、沒有執著,恒順眾生,隨喜功德,心里如如不動,永遠住在一真法界當中。你們講有善惡,我隨著你們的那個心來講,你們有分別心,我也就隨順你們分別心;你們有執著心,我也隨順你們執著心。自己沒有分別沒有執著,守住真如自性,這是圣人。賢人是什么?真如自性他守不住,他落入分別里頭,所以才有性善性惡說,那已落入十法界當中。那還是習性,不是自性,這是賢人。君子是什么?他執著,分別不要緊還有執著,執著善,擇善固之,就是君子。小人呢?小人是執著惡,他的執著更壞了,同樣的執著,他執著惡,就是小人。執著善是君子,放下執著是賢人,放下分別那是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