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路問成人。子曰:“若臧武仲之知,公綽之不欲,卞莊子之勇,冉求之藝,文之以禮樂,亦可以為成人矣。”曰:“今之成人者何必然?見利思義,見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為成人矣。”
關鍵詞:論語,憲問第十四
子路問怎樣做才是一個完美的人。孔子說:“如果具有臧武仲的智慧,孟公綽的克制,卞莊子的勇敢,冉求那樣多才多藝,再用禮樂加以修飾,也就可以算是一個完人了。”孔子又說:“現在的完人何必一定要這樣呢?見到財利想到義的要求,遇到危險能獻出生命,長久處于窮困還不忘平日的諾言,這樣也可以成為一位完美的人。”
這段話是子路請問老師,什么是「成人」,成人就是有成就的人。夫子在這里給他講了兩種答案,一種比較高,一種次一等。『子路問成人』,問得非常的好。為什么?這正是我們應該學習的。做一個有成就的人,需要具備哪些素質、哪些條件,那夫子眼中看人是怎么樣才叫有成就,我們就學習。學《論語》,關鍵就是要把它落實到自身。子路在這問,等于是代我們問,不是讓我們學學,看個熱鬧就算了,最重要你自己落實。夫子回答,也就是正對你回答的。
這里『子曰』,孔子的答復他舉了四個人,各取其長。他說『若臧武仲之知』,這個「臧武仲」,他是魯國的大夫,叫臧孫紇,我們看《集解》里頭引了馬融的話,馬融注說,「臧武仲,魯大夫臧孫紇」。這個臧武仲,他很有智慧,這是孔子這里說的,這個「知」是智慧。臧武仲他在魯國做大夫的時候,曾經得罪過魯國的三家,這是季孫氏、孟孫氏、叔孫氏,這三家專權,得罪了三家,就逃到外國去了,到了齊國去避禍。當時,齊國的國君叫齊莊公,也很賞識臧武仲,于是就想把田地贈給他。結果,臧武仲看到齊莊公之所為,就預料到這個人將來一定會失敗,于是就不愿意接受他的饋贈,以免將來會引來禍患,就是自己會被牽連。所以故意在跟齊莊公談話的時候,就激怒齊莊公,因此齊莊公也就不給他田地了,就作罷了。所以孔子在這里說,臧武仲很有智慧,這個事情在《左傳》上有記載。公綽,是魯大夫孟公綽,剛才我們介紹了,『公綽之不欲』,他為人廉潔,很能夠克制自己的欲望。
底下,『卞莊子之勇』,根據周生烈說的,卞莊子就是卞邑大夫,他也是魯國人,是一位很有名的勇士,據說他能夠獨立跟老虎格斗。卞莊子也是一個孝子,他母親在世的時候,他曾經隨軍作戰,三戰三敗,都敗北了,所以朋友們就看不起他,當時國君還羞辱他。后來他的母親過世了,死了三年,魯國有一次帶兵討伐齊國,他就請求從戰。結果每次打仗,三次獲得敵人的首級,雪他的恥辱。最后,他在作戰中沖殺七十人之后陣亡,這個是卞莊子。
底下,『冉求之藝』,冉求我們就比較了解,他是孔子的弟子,他很有才藝,很會管理,他是一個季氏家的大管家,政事、六藝都是相當精通,也曾經獲得孔子的贊許。所以這四個人合在一起,各有所長。一個有成就的人,把這四個人的所長匯集在一身,那還不夠,底下還要說,『文之以禮樂,亦可以為成人矣』。「文之以禮樂」,就是用禮樂來進行教化,接受禮樂的教育。禮,可以治身;樂,可以養心,身心經過這樣的調理、熏陶,這個人就可以成為有成就的人了。
《雪公講要》里頭引《劉氏正義》,劉寶楠先生,清朝的大儒,他引了劉向的《說苑.辨物篇》,《說苑》這一本書里頭有一篇叫「辨物」,就說「顏淵問孔子:成人之行何若」?這個問題顏回也曾經請教過孔子,子路也請教過。顏回請教的時候,孔子就說了,「子曰:成人之行,達乎情性之理,通乎物類之辨,知幽明之故,睹游氣之源,若此而可謂成人」,這是孔子的答復。這個答復,要比答復子路要高了,這層次就高了。我們曉得夫子教學都是因材施教,他所說的,對你講,一定是能夠讓你做得到;如果你肯定做不到,夫子也就不說,說出來不就等于吊味口嗎?他不會說。你能做到一分,他會給你講兩分,讓你再進步一分。顏回比子路水平要高,孔子贊嘆顏回,這是他唯一一個可以稱得上是好學的弟子,顏回是得到孔子的心法的,真的是嫡傳弟子,入室弟子。子路,登堂也,未入室也,他還沒有入室,登堂了,這是孔子自己說。所以他講的,對顏子說的話,就高于對子路說的話。
孔子對顏回怎么說?成人之行,一個有成就的人,他是有什么樣的行為?達乎情性之理,達是通達;情是人情;性是人的天性,自性;這個理,我們現在講的天理,自然之理都能通達,萬物之理都能通達。不僅通達理,也通達事。通乎物類之辨,這是在事上也通達,物類是萬物萬類,一切人、一切物,沒有不清楚、沒有不明白的。那這個人就是圣人。如果不是圣人,他沒有辦法通達無礙。孔子希望顏回做圣人,顏回也確實能做得到。知幽明之故,這個故就是緣故,幽和明這是一對,幽是幽冥,幽冥界的眾生,明是陽間的眾生,陰陽兩道。也就是說,不光是人,還包括天地鬼神萬物,一切眾生,佛法里講的六道眾生,都知道他們的狀況,也知道他們這種因緣果報。這個故,可以解釋為因緣果報,六道里面到底是什么樣的因果,他很清楚。
睹游氣之源,這個游氣,游是游魂;這個氣,可以說是這個游魂要投胎的時候,父精母血所結合的,這稱為氣,這個就是生命的起源,人生命從哪來的,他都能明了。這里睹,就是眼前看到,換句話說,他開了天眼,對于不同維次空間當中生命的這些狀況,看得清清楚楚,這不是他自己推測,他真正看到了。這種所謂的神通,其實只要我們的心清凈了,它自然就有了。這些神通不是學來的,不是練出來的,是我們自性當中本來就有。只是我們現在有深深的妄想執著,這些神通能力就不能恢復,被障礙住了。現在把妄想執著給它放下了,這些能力自然就恢復,他就能看到。換句話說,一個圣人沒有別的,就是把自己自性中本有的神通能力恢復,這就是圣人。
所以中國古人往往把神和圣合在一起講,「神圣」。神字怎么講法?外國宗教都講神,什么叫神?你看中國的古字,這個神字,這邊上面一個兩橫,這是中國古時候的上字;下面三條豎下來,這是講上天垂象,就是代表自然界萬物。這右邊這個字,是個申字,一個日字,中間一個豎到底穿透,代表通達無礙。換句話說,神就是對一切自然現象通達無礙了,這個人就叫神。圣人,也是這個意思。孔子這里講的成人,也是這個意思。人人本來都具備這種能力,只是因為我們自己有妄想執著、種種的煩惱,因此能力顯發不出來。你要能夠把妄想執著這些煩惱放下了,你的能力就恢復了,你就是神,你就是圣人。
曾經有一位印度的大師,接受西方記者采訪的時候,記者就問,說「您告訴我,您是神嗎?」大概都有傳言,這個大師很有能力、有神通,就問他,你是不是神。結果大師他就說,「是的,我是,我是神」,他承認。然后他又說,「你也是。只是我們倆的區別在于,我知道我是神,而你不知道」。這個回答很有意思!他自己把妄想執著這些煩惱放下了,他發現自己真的有這種神通能力。我們凡人不知道自己有,還在外面尋尋覓覓找神,不知道自己就是。
在美國有一位很有知名度的,被稱為「激勵之父」,他很能夠激勵人的意志,叫激勵之父,這么一個人,戴爾先生。他曾經就說,我們每一個人都是神的一部分。神在哪?神無所不在,他跟宇宙是一體的。這宇宙萬事萬物,哪一樣不是神?如果說有一樣東西不是神,那神就不是無所不在,缺了那一塊了。既然他是無所不在,他就應該樣樣,萬事萬物、一切人、一切物,都是神。我們身體每一個細胞都是神,都是神的一個小分子。整個宇宙就是神的整體,我們當然也是其中的一部分。所以當我們能夠放下我們跟神的界限,這也是我們跟宇宙一切萬物的界限,這就是分別執著,都是心里的界限,放下之后,你再一看,自己真的就是神,你跟宇宙融成一體。這種人,就是孔子在這里說的成人,圣人。
《說苑.辨物篇》在這里繼續說,「此答子路只舉四人所長,比答顏子為次一等,所以說亦可」。《論語》文章里面就講「亦可以為成人矣」,亦可就是勉強還說得過去,那是肯定上面還有一個更高的標準,這個標準在哪?《論語》這里沒講,劉向的《說苑》把這一章引出來了,他是跟顏子講的。對子路不能講太高,他登了堂,沒入室,所以講太高也沒用。可是,我們知道有個更高的,即使做到了對子路說的這個標準,也知道上面還有更高的標準,不可以得少為足。
底下第二段,『曰:今之成人者。何必然』。這一句話,有些古注,譬如說南北朝皇侃的注疏,宋朝邢昺的注疏,都認為這句話是孔子說的。也有些古注,像南宋朱子他的《集注》,他說這是子路講的。兩種都有道理,我們可以并存。在這里,如果說是子路講的,這個「曰」是子路曰,「今之成人者。何必然」,這個意思就是想問一下,再次一等是什么樣的標準,有點像「敢問其次」這個意思。「何必然」,這底下就是孔子的答復了。何必然這三個字,應該是屬于孔子說的。換句話說,「今之成人者」,對現在這樣的一個時代,我們所見到所謂有成就的人,剛才說的那四個人合在一起,「文之以禮樂」,這樣的標準都達不到,就是不必以那個標準了,再往下次一等。
次一等的標準,文中說,『見利思義,見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為成人矣』。「見利思義」,君子有「九思」,其中最后一條就是見利思義,見到了利益,可取之利,首先想到它合不合道義,該不該取。不該取,就不能取;可取,符合義,然后才能取。就好像做生意,如果要靠坑蒙拐騙來獲利,這就不該取。如果靠偷稅漏稅來獲得利潤,這也就不該取,這不符合義。凡是損害別人、損害國家、損害大自然,這樣的一些做法獲得的利,我們都不取,也不能做。你像譬如說有些做法可能不損害國家,你也不偷稅漏稅,你也不損害人民,你沒有坑蒙拐騙,沒有搞假冒偽劣,但是損害大自然了,譬如說污染了水源,或者是你種蔬菜放大量的農藥,使得土壤變得愈來愈不適合耕種,等等,這些都是不符合義的,我們就不要做。
至于殺生的行業,開那些殺生的餐館。偷盜的行業,像現在聽說有一個電子游戲,網上的游戲,叫「偷菜」,特別的出名,很多人來玩。偷菜這個游戲是什么?培養人偷盜。聽說有些人半夜三更還爬起來要去偷,讓人念念增長偷心,這都是不義。還有邪淫的行業,那更不得了了,包括宣傳一些不健康的內容,讓人增長邪念。還有妄語的行業,你譬如說打廣告,里面很多水分;或者跟人家談生意,說那些虛話,這都是不能夠去做的。即使得到的利,損了義,那個利不能取。取了,傷陰德。你以為得了利,到最后你反而失了大利。真正明白了因果的道理,不敢去取這個利。這個利,就好像刀頭舐蜜。這個刀上如果有蜂蜜,很甜,你拿舌頭去舔,還沒有嘗到甜味,舌頭就被割了。為什么要用那種不義的手段去獲利?你讀《了凡四訓》,你就了解,「一飲一啄,莫非前定」,你該獲多少利,這都是一定的。你用道義的方法來獲利,也是獲那么多,不義的方法來獲利,本來也是應該這么多。但是往往因為你不義,反而損害了你的陰德,損害了福報,反而得的少了。得的少了,還造業,將來還受果報,你看這何苦來!所以君子他見利思義,是他明白了。
我剛剛參加的上海「商亦載道」的論壇,我跟這些參會的同仁們談起來,商人能不能做到見利思義,重義輕利,不要見利忘義。他說是很難,商人不談利不行,義可以不談,利他得談。我說,那就全都是小人了。「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現在商人都是小人嗎?那也不能這么說,那是糊涂的商人是小人,他就重利輕義。明白的商人,就能做君子商人,他明白什么?明白因果,知道這利,你反正都能得,該得的會得到,「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何必用那個不義的方法來得利!他真正明白了,他就樂得做君子,他自然見利就思義。所以一旦明白過來,你不用勸他,他都能辦到。所以,可見得因果教育很重要,比那個道德教育還重要。道德是什么?你逼著自己要這么做,但是你不明白為什么要這么做。你要是懂得因果了,你知道不這么做不行,不這么做,不僅得不到利,反而失掉利,那就沒有智慧了。
所以,孔子說了要有「臧武仲之知」。智慧是什么?你懂得前因后果,你自然能做到見利思義。臧武仲,齊莊公給他這些田地,這是利,他馬上思義,他知道不行,接受這個人的饋贈,自己得不到,因為這個饋贈里頭含有不義,所以他就離開了,我不要了,這就是智慧。「見危授命」,就是看到了危險,遇到危難的時候,如果是義不可免,那就絕不逃避,不惜交出自己的生命。授命,是把生命都交出去,可以犧牲自己來成全道義,這就是儒家講的「殺身成仁,舍生取義」,這就是勇。「卞莊子之勇」,他的勇在哪?他沒把自己的生命看得了不得,把義放在了不得的地位上,義和命比起來,義比命更重要。
這個見危授命,一般人也很難做到。為什么?這還是因為不懂道理,就跟見利思義似的,為什么我要見利思義?道理沒明白,他就做不出來。見危授命,那就比見利思義更難做,生命是最寶貴的,利可以不要,命得要。那你得知道這個真相是什么,真相是人根本不會死的。現在西方科學家們,都已經用大量的研究案例證實了,人真的有輪回,這生命是無止境的,舍身受身。這一期一期的生命就是換身體而已,不要以為你的生命,就是這個身體,死了就沒有了,就一次。如果真的是一次,那圣人也不會跟我們講見危授命,那不太殘忍了嗎?我們只有一次的生命,那這個比什么都寶貴,那怎么能夠隨便交出生命?
正因為生命是無量次的,所以舍了生命不足為惜。你這一期身體死了,換一個身體,可能比這個身體更好。好和不好,決定于你這一生有沒有仁義,你符不符合仁義。如果你有道德仁義,你下一生的生命層次更高。佛法里講六道輪回,不光是做人,你可能下生生天去了。如果你不講仁義,貪生怕死,在不該逃避的時候逃避;或者是以犧牲別人、犧牲大眾的生命,來保全自己的一個生命,這是不符合道義。這樣生命能保得住嗎?保不住。人肯定要死的,只是遲早問題,對吧?你現在能活下來了,再過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總該有死的時候,死了以后,將是漫長的歲月在惡道里受苦。所以你真正明白這個道理,何苦要這么做?一個人為義而死,生命一定會上升,這是因果。所以你把這些道理明白了,見危授命,也就不難了,你敢去擔當。夫子講的知、仁、勇,這是君子三達德,首先是智慧,你要有智慧,你就才能做到仁,才能做到勇。見利思義,是仁,你有仁義,不忍心做不義之事,這是仁。見危授命,是勇。仁和勇都建立在智慧的基礎上。智慧就是你能夠認識宇宙人生真相,最起碼的因果道理你能了解了,那你做出的行為自然跟仁、跟勇相符合。
我們想要真正達到儒家所說成人的標準,成人是圣人,再降一等,君子的標準,這里見利思義、見危授命,是君子的標準。對顏回說的,是圣人的標準;對子路第一次說的,那是賢人的標準;再降一等,這是君子的標準,三個等級,三等成人。你要做到最低標準,都要對因果的道理明了,因果教育就比什么都重要。光靠倫理道德,他不敢去做。你看見利思義,如果是利很大,誘惑很大,他就會動心,他不明因果,他肯定會動心。你看,為什么那么多官員被抓起來?貪污、受賄。難道他不懂得義嗎?不知道不應該受這個賄賂嗎?他知道。那為什么他不能這么做?不能夠拒絕誘惑?誘惑太大了。前面的財富誘惑很大,或者美色,財、色這兩個關難過,英雄都難過美人關。他為什么把持不住自己的原則?還是不懂因果。懂得因果,知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一絲毫都不會差錯,他哪敢去違越雷池一步!這可要對自己負責任。
所以中國文化部長蔡武,前幾個月,二0一0八月六號,在接受新華社記者采訪的時候說到,說我們對中國傳統文化用什么態度?第一要有敬畏心,第二要有感恩心。這兩個心說得太好了!敬畏心怎么培養?必須你得懂因果,人才會有敬畏心。他不懂因果,他就可以無法無天,肆無忌憚。因果這個道理,不是說信則有、不信則無,沒有,不信也有,信不信都有,而且擺在我們面前,不都是因果報應的事實嗎?你只要稍微留心一點,豈能不相信?因果教育培養人敬畏心,倫理道德教育培養人的感恩心。這兩個心必須要通過大力弘揚、推廣倫理道德因果教育,才能實現。
底下又說,「久要不忘平生之言」,這個要字當作約字講,就是跟人有約,雖然這個約已經很久了,但是不忘平生跟人所約的言語,就很守信用,無論處于什么樣的境遇,都不會違背自己的諾言,跟人家的這個相約能夠永久的信守。這個信很重要,民無信則不立,「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為人的根本,夫子講的,一個是忠,一個是信,這很重要。這里講到次一等的成人,「見利思義,見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講了這三條。這個三條合在一起,就是講道義和忠信,這是做人的根本,所以又次一等。但是,雖然次一等,你能夠力行,那也了不起。這次一等成人的標準,如何能夠落實?你把這儒釋道三個根落實了,這就落實了。《弟子規》,這教你孝道,教你感恩心,這是儒家的根。《太上感應篇》,道家的根,教你生敬畏心。《十善業道經》教你心地純凈純善。這三個根你落實了,你也能成為「成人」了,也是了不起的成就。所以,這里夫子給子路講了兩段成人的標準,第一段是講知廉勇藝,還要加上文之以禮樂,第二段是講義和忠信。
蕅益大師批注里面講,「卓吾云:知廉勇藝,是銅鐵。禮樂,是丹頭」。這是引用李卓吾的話,他是李贄,明朝的一位大儒。李贄講的知廉勇藝,這實際上就是概括了夫子第一段所講的臧武仲之知、孟公綽之廉、卞莊子之勇、冉求之藝,這合起來叫銅鐵。這銅鐵還沒有完全煉成,還是比較粗糙的,只是有個本質。那么,再加以修煉,才能成器,這就是用禮樂來修煉,禮樂是丹頭。這個丹頭,這是道家里面精煉而成的一種靈丹妙藥。這是比喻什么?經過反復的精煉之后,就成為一個很有成就的人。
你看用這個標準來看,我們想想自己,真的離成人的標準還很遠。那首先要有知廉勇藝,最重要的,就是知和勇,還有廉;藝,六藝、百工里頭,我們選一樣深入就好。這前面的智慧,智慧怎么來?你得讀圣賢書,得明白道理。讀圣賢書也不要讀很雜,讀得很雜,未必能夠悟得通,不通不行,智慧你得通了才會有。讀書讀得多,你只能說知識很豐富,不一定有智慧。你怎么才能通?你要去用,學了就要去力行。力行之后,這是你自己的,不是「這是圣賢人講的,這是圣賢人的境界,跟我無關」,那就不是你的智慧。你自己真正力行,你有體驗了,那是你的智慧。而且最重要的,你要學一門。這六藝百工里的藝,你就學一門就行了,一門深入,長時熏修。譬如說,你學《論語》,就學一門《論語》,一直鉆到底,你智慧開了。智慧是從清凈心中得來的,清凈心是你的心專注了,專注以后,它就會通,而且是觸類旁通。這個是學習的方法,我們老恩師反復強調。他是過來人,今年八十四高齡,學傳統文化學了將近六十年,他懂,傳授給我們,我們得真干,那你就有智慧。所以,你譬如學文、學經典,我們就學一部,一部經通了,經經都通。
禮和樂,禮是規矩,這個我們得學。最基礎的禮,就是《弟子規》,待人處事接物必須遵守的。那么儒家講的禮,講了很多,佛門里面也很多,佛門里面講的戒律,這就是禮,還有威儀。我們抓住根本,所有的威儀,所有的包括儒家里面講的禮,它都是同一個根本出來的。儒家的《弟子規》,就是所有禮的根本,你就從這根本上落實。把這個根本落實了,其它的都是展開、細化,就不難做到。就像佛家里面講五戒,不殺生、不偷盜、不邪淫、不妄語、不飲酒,所有的戒律都是這五戒的展開,你抓住根本,不難。如果不講禮,那不可能成人。就好像佛家,你要是不能夠修戒,不能持戒,那你就不可能在佛法里成就。所以,「戒為無上菩提本」,戒律是成就菩提的根本,正如禮是成為圣人的根本一樣,非常的重要。
樂,是講養我們的心,讓這個心能處于和諧的狀態。樂,真正的樂,這種音樂,它會讓人和諧,所謂樂是天地之大和,讓你心平氣和,你能得清凈心,這個是雅樂。不是像現在這個音樂,咚咚咚咚的,讓人心煩意亂;或者是靡靡之音,讓人潦倒不振,那個東西不是真正的樂。這里講的樂,是真正雅樂,調和我們的心。所以調身、調心,讓我們身心清凈了,你就能開智慧。智慧開了,你才能夠成圣人。所以,這個是夫子講的「成人」條件。
底下蕅益大師又引,「方外史曰:四子若能文之以禮樂,則四子便各各成人,非要兼四子之長也」。這是更為突出禮樂之重要,禮樂就是圣賢的教育。一個人想要成圣賢、成人,他必須要接受圣賢教育,靠他自己自悟自修,可以說基本不可能,孔子都不是這個根性,孔子他還得去學禮樂。這里舉出四子,就是前面講的臧武仲、孟公綽、卞莊子和冉求,這四個人。這四個人,若能文之以禮樂,他用禮樂來調和自己的身心,就是接受圣賢的教育,那么這四個人各各能夠成人。他們四個人各有所長,有的有智慧,有的有勇猛,各人長處不一樣,但是只要接受了圣賢教育,他就能成人。換句話說,如果他不接受圣賢教育,光是他有這個長處,也不能成人,可見圣賢之教多么重要!
非要兼四子之長也,這里給我們點出來了,你要想做圣人,是不是必須要像他們這四個人的長處樣樣都有,才有資格成為圣人?也不必,圣人看來也就不難做到了。你說,兼四子之長,這個確實不容易做到,那做圣人是不是沒有指望了?孟子說得好,「人皆可以為堯舜」,人人都能做圣人。如果說一定要具備這四個人的長處,這人才能做圣人,那我看做圣人的人沒幾個,那就孟子說錯了,不是人皆可以為堯舜了。你可能這四個人的長處一樣都沒有,但是你能接受禮樂的教化,你也能成圣人,圣人是教出來的。
下面說,「禮,是此心之節文。樂,是此心太和。誠于中而形于外,故名為文,非致飾于外也」。這里講的禮、樂,給我們做了個定義,禮是此心之節文,節文是禮節、儀式,外在的,表現出來的這種形式。當我們的心跟圣賢的心合而為一了,你入了圣賢人的境界,你所表現出來的這些動作、言談,待人處事接物的這些儀容、這些方式,都符合禮。換句話說,禮是自性中本有的性德。當你成圣人的時候,你就本來具足。那現在不是圣人呢?不是圣人,還是本來具足,但是現在你又用不上。為什么?你自性性德沒顯露出來,那就得學,先學禮。
就是怎么樣?圣人是怎么做的,我們就學著他怎么做,先學那個樣子,用圣人的行為標準來規范自己,學著學著,你學習慣了,你不知不覺你也成圣人了。等你成圣人之后,你還需不需要這套標準?不需要了。但你不需要這個標準,你所行、所做的全是符合這套標準。這就是孔子他自己說,到了他七十歲,「從心所欲不踰矩」。從心所欲,是他很自然,他不刻意,他心里也沒想到他要去遵守什么規矩,但是他所做出來的都不踰矩,樣樣都符合它的規矩,都符合禮。所以我們才知道,原來禮是一種方法、是一種手段,讓你回歸自性的,讓你證悟這個「此心」。你明了心、見了性,你肯定樣樣都符合禮。就像佛家講戒律,真正明心見性的人,戒全部都守了,這叫道共戒。
樂也是,樂是心之聲,此心太和。太和是講本來和諧,這宇宙本來是和諧的。宇宙怎么來的?宇宙是你的心變現的,你的心本來也是和諧的。那現在不和諧了,現在會鬧對立,你看夫妻兩個人都會鬧對立,這是最小的一個家庭,它里頭都不和諧,那更不談這個宇宙是大和諧了,太和已經斷了,沒有了。可見得我們這個心,多么的偏離自性!那現在要回歸,回歸到太和上,儒家用樂來調你的心。所以,真正對樂深入的人,他的心就很和諧,他的行為也很和諧,絕對不會跟任何人有沖突。所以你看到某個人很懂音樂的,你看看他,他經常跟人吵架、跟人有口角,你就知道,他懂的都是皮毛,沒真懂。為什么?他沒得到太和,他心都不和諧。即使是他懂音樂,他所作的音樂,那孔子說的,叫做鄭聲淫樂,那都不是好的音樂,把人導向不和諧的。所以,樂它也是一種教育的手段和方法,讓人能回歸到和諧上來。
佛家往往用禪定,用念佛,念佛也是樂。這句佛號,你看不就是音樂嗎?你可以唱出來,你這一句一句唱的,別看它很單調,儒家很多的這些古老的音樂都很單調。你看,過去只有五音,宮商角征羽,就五音;西方加兩個半音,就是七音。加兩個半音,那半音就不是正的了,不是正音。所以一首樂章要是半音很多的,一個是4,一個是7,這兩個半音很多的,那個音樂通常比較像靡靡之音,正氣少。中國真正那些圣賢樂章都是用正音,就五個音,就是12356,這是五個音,就是宮商角征羽。愈簡單的音樂,愈能夠讓人的心調和。所以,佛家它也用梵唄。梵唄,就是佛家的那種唱誦的樂章,都很簡單,很容易唱。一唱,你的心也就安定下來。
定,那才能夠回歸太和。要是心緒很躁動的,像現在西方什么搖滾樂,讓你心很躁動。你看看江本勝博士用搖滾樂處理過之后的那些水,那個結晶好像一個人七分五裂似的,都暈眩的那樣狀態,它就不能太和。所以,樂是讓人心定下來。心能夠安靜,這才是能夠入太和。真正到太和了,是什么樣的境界?心中一切對立、一切矛盾、一切沖突,全部都化解掉了,沒有了。所以我們自己要修自己的心,音樂是一種手段,最重要的,在我們待人處事接物當中,化解一切對立沖突。當你要起了沖突的時候,某人對我怎么這樣,有不滿情緒了,立刻你可以提起阿彌陀佛的佛號,這就是樂,太和之樂,讓你一下把這心緒定下來,我怎么能破壞宇宙的太和?人跟我是一體的,我怎么能夠起對立?回歸到一體上,這太和就實現了,這是修心之道。
那么誠于中而形于外,內心跟外表它是相應的,外表是禮,內心是太和、是和,中和,那肯定是相應。你心是什么樣的心,外面自然有什么樣的表現,這個瞞不了人。要故意造作,內心跟人是對立的,故意表現很恭敬他的樣子,一看就很假,不是真的,造作出來的。必定是誠于中而形于外,所以我們的功夫,要用在調和自己的內心。調和的方法沒有別的,就是化解一切心中的對立、心中的矛盾,你心就誠了。真正誠到極處,是什么樣子?曾國藩先生給誠字下了定義,說「一念不生是謂誠」,真正誠就是一念不生。一念不生,你看這是不是太和?心中有一念,那就有對立。你看,有念和無念是對立。想到這是我的,那是他的,這人、我又是對立,看你的念是什么。
對立最重的是執著,執著我,又執著人,有我相、有人相、有眾生相、有壽者相,這四相具足,執著,那個對立最嚴重。把執著放下了,還有分別;分別淡化了很多,但必定這是一個念頭。你看到一樣東西,你譬如說就看到這個手表,你動了念頭,「這是手表」,你沒有執著的念頭,但是你有分別,你分別它是手表,不是其它的,這也是對立。是手表,和其它不是手表的,就對立,那還不能叫太和。有執著的,「這是我的手表,我很喜歡它,我不能給人」;或者說,「這是他的手表,我怎么想辦法把它拿過來」,你看,這執著就很嚴重了。所以,分別執著放下了,你愈來愈回歸到太和上。但是,你還有念頭。譬如說你看到這手表的時候,你沒有動念說「這是手表」,更沒有動念頭「這是我的手表」,可是你看到這個東西,你知道它是個東西,你就動念頭了。動念頭,還不到至誠,還有對立,那叫妄想,這是很細微、很細微了。
真正把妄想都放下了,這就是真正至誠,那就回歸太和了,你跟宇宙融為一體,這就是《中庸》上講的「至誠如神」。神是什么?剛才我們說,神就是整個宇宙。至誠如神,你到了至誠,一念不生的時候,那你跟宇宙融為一體,宇宙是你的法身。你絕對不會認為這個身體是你的身體,你沒那個念頭,永遠處于一念不生的狀態,永遠是太和。那豈不就是木頭樁子一樣,什么都不懂了,沒有念頭了?那不是,你會有反應,你有見聞覺知,這些功能你不會失去,而且這個功能完全恢復。就好像剛才我們講到的,孔子對顏回講的,「成人之行,達乎情性之理,通乎物類之辨,知幽明之故,睹游氣之源」,就是你神通能力全部恢復。不僅說這個地球上一切眾生的狀況,你能了解得很清楚,整個宇宙一切萬物,河外星系,其它的星云星系里頭的一切眾生,他們心里想什么,動了什么念頭,有些什么動作,有些什么樣的因果,你統統明了,無所不知、無所不能。這是你本來有的能力,這叫神、這叫圣、這叫佛,境界都是一樣的。
那么,下手處就是要用禮。你看,孔子對顏回講,「克己復禮為仁」,你得克己復禮,你得遵循那個禮。禮是什么?這里講的文,這是外在的,你從外在先學,從禮上學、從戒律上學,慢慢回歸。那么這學,最重要的,學那個心要誠,學著不動念頭,先放下分別執著,這叫文。所以文之以禮樂,這個文是從心里頭先放下,身也要修,修身正心的功夫,這叫文。這個文,非致飾于外也,不是說在外面裝飾,不是文飾的意思,裝飾那是假的,這個是要從心地上修。
底下,蕅益大師批注里面又講到,這是剛才講到第一段,那么對第二段,「今之成人者。何必然。見利思義,見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為成人矣」,這一段是次一等的說。蕅益大師講,「此與得見有恒,抑亦可以為次之意同。卓吾云:然則今之不成人者極多矣」,這一段就是講的成人次一個等級。這里舉出《論語》其它兩章里面的意思,這個意思都是相同的。第一個,「得見有恒」,此與得見有恒,這個話是出自于第七篇,「公冶長第七」,第二十五章。我把《論語》那章念一下,這以前我們學過,現在稍微復習一下。「子曰:圣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君子者,斯可矣。子曰:善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有恒者斯可矣」。這就是什么?退而求其次。
孔子說圣人我見不到,圣人就是剛才我們講的無所不知、無所不能,一切通達,完全恢復性德的這種人,見不到了。見不到,得見一個君子也不錯了。君子是什么?還沒有成圣人,還在修,還在學地上,已經很難得了。我們目標是成圣人,力行要做君子。「善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善人是天生就很善良,他的天性保全得很多,沒有失掉,他自然所行皆善,這種人也很難找了。為什么?社會污染了。雖然「人之初,性本善」,可是生下來沒過多久,就給染污掉,就不善了。所以保存他的善一生都不改變的,這種人見不到了,全都是墮落了。咱們每個人都是,這個不是說別人,我們每個人都是這樣。生下來的孩子,你看都是純真無邪的,長大了,什么邪念都有了。所以孔子說見不到這樣的善人了。
像舜那樣的人,舜王,你看終身慕父母,對父母盡孝,他父母怎么害他,他還是對父母孝敬,他不會改變他善良的天性,這種人難得,見不到。見不到怎么辦?得見有恒者斯可矣,有一個有恒的人,有恒心的、有毅力的,就是他學習了圣賢教育之后,他能夠終身都在學習、都在力行,這種人算是有恒的人,就能夠堅持。雖然社會很污染、很墮落,但是他自己能堅持,學了圣賢之道,他能夠力行。這種人也不錯,最后他也能夠成為君子、成為圣人。這是退而求其次。
蕅益大師講的,「此與得見有恒,抑亦可以為次之意同」。這抑亦可以為次,出在剛才我們剛講完的第十三篇,「子路第十三」,第二十章,夫子講士人,我們《論語》也把它念一念,復習一下。「子貢問曰:何如斯可謂之士矣」?什么叫士?士人是讀書人,什么人真正稱為讀圣賢書的人?「子曰:行己有恥,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謂士矣」。他有羞恥心,他能夠檢點自己行為,為國家效力,使于四方就是出使外國,不辱君命,這種人就可以稱為士人。「曰:敢問其次」?那次一等的呢?「曰:宗族稱孝焉,鄉黨稱弟焉」。宗族、鄉黨的人,都稱為他是個孝子,能夠孝順父母,能夠友愛兄弟,孝悌做得很好,這是次一等的。
再次一等?「曰:敢問其次?曰: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抑亦可以為次矣」。這又次一等,第三等了,能做到言必信、行必果,說了話就能守信,做一樣事情能堅持到底。這種人不能稱為大人,還是小人。這小人,不是壞人,硁硁然小人,硁硁就是石頭撞擊那個聲音,這是很固執的。頭腦,他不靈活,他很保守,但是還能堅持原則,心量不大,心量很小,這種人叫小人。但是,也算不錯了,可以稱為次一等的士人。底下又說,「曰:今之從政者何如」?子貢又問,現在從政的人是什么樣的人?是不是士人?古人講「學而優則仕」,他們能稱得上士人嗎?「子曰:噫!斗筲之人,何足算也」!這種人根本不能算了。斗筲,是講器量很小的人。連小人都稱不上,只能稱斗筲之人,自私自利到極點,器量狹小,所以,根本孔子看不上。
蕅益大師引用這兩段,來解釋成人之次一等的。「卓吾云:然則今之不成人者極多矣」。今之不成人者,這不要看別人了,《論語》切忌學了之后對照別人,《論語》不是照妖鏡,不是看別人的,看自己,我們自己能不能稱得上成人?哪怕是最次一等的成人,「見利思義,見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有這忠信的品格,能不能稱得上?如果稱不上,那要勉力而行之,為什么人家做得到,我們做不到?圣人,每個人都能成的,為什么他們成了,我們成不了?你看《孟子》里面講的,顏回說的,「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像舜王這樣的圣人,他是什么樣的人?我又是什么樣的人?為什么我比不上他?真正有為之人,那要發憤努力,要做到,立志成圣賢。
【評析】
本章談人格完善的問題。孔子認為,具備完善人格的人,應當富有智慧、克制、勇敢、多才多藝和禮樂修飾。談到這里,孔子還認為,有完善人格的人,應當做到在見利見危和久居貧困的時候,能夠思義、授命、不忘平生之言,這樣做就符合于義。尤其是本章提出“見利思義”的主張,即遇到有利可圖的事情,要考慮是否符合義,不義則不為。這句話對后世產生了極大影響。
成人:人格完備的完人。
臧武仲:魯國大夫臧孫紇。
卞莊子:魯國卞邑大夫。
久要:長久處于窮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