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游曰:“喪致乎哀而止。”
關鍵詞:論語,子張第十九
子游說:“喪事做到盡哀也就可以了。”
子游是孔子的弟子,在這里他說到父母之喪,這個『喪』是喪事,做為孝子能夠盡到哀戚、哀思就可以了。換句話說,不能夠悲哀過度,以免會毀傷身體,甚至會傷害了身命。那么這句話它的出處實際上是在《孝經》里面,《孝經》最后一章「喪親章第十八」就講到,孔安國的批注和邢昺的注疏都引用了《孝經》經文來詮釋此章。在《孝經》上是這么說的,「哭不偯、禮無容、言不文、服美不安、聞樂不樂、食旨不甘,此哀戚之情也。三日而食,教民無以死傷生,毀不滅性:此圣人之政也」。這個經文可以說是子游這一句話的詳細說明。
《孝經》說的哭不偯,這個偯就是委屈的樣子,一般人哭泣是哭聲連續不斷,但是如果是嚎啕痛哭的時候,那就接不上來。換句話說,哭得連氣都接不上來,這叫哭不偯,表示十分的悲痛。禮無容,雖然是知書達禮之人,但是因為父母過世,行禮也都沒有任何的表情了。換句話說,他的心思根本不在自己禮容上,而是一直在懷念自己的父母。言不文,講話沒有文采,不懂得修辭,那當然也會很少言。服美不安,穿衣服穿得好一些,心都不安。孝子戴孝期間,那是要穿麻衣,所謂披麻戴孝,麻衣是很粗糙的衣服。如果穿精美的服裝,真的自己于心不忍,不安。聞樂不樂,聽到美好的音樂也不快樂,沒有心思去享樂。食旨不甘,吃到美味也不覺得甘美,這就是哀戚之情。那從這些表相上,我們可以體會到一個孝子喪親之后那種極其哀痛的心情。這是人至真至善的情感流露,人的天性,父子有親,父子是一體的,父母離開了,自己就覺得這世界上失去最至親的人,所以對生活什么都感覺到沒有味道,沉浸在痛苦當中,這是孝心的自然流露。
古人的心地厚道。所以如果這種哀戚之情沒有一個節制,那真的會傷害身體,這不是圣人所希望的。所以圣人制定的制度,就是禮規定的三日而食,你這個孝子喪親最多不能過三天,三天之后一定得吃飯。人在哀痛的時候真的茶飯不思,這就會傷身體,所以最多不能夠超過三日。如果超過三日再不吃飯,那人自己都要倒了,這就跟孝道就相違背了。孝道講「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這是一個基礎,這是個根本,愛護自己的身體,進而愛護自己的道德、名節,這都是盡孝。所以對一個孝子要有這樣的規范,不能沒有節制,要中庸。所以三日而食,是教民無以死傷生,不要因為死去的親人而傷害了在生的人。
毀不滅性,這個性古注上解釋當作生字講,毀當作死字講,死的人不能夠傷害了在生的人,這是圣人的制度,政就是他的制度,他制定的這套規矩。那么古代的孝子能夠是這樣,今天我看有這樣的哀戚之情的人都很少,為什么?現在的人受到社會污染,親情淡漠,真情、天性被利欲所覆蓋了,所以很難見到孝子說為了父母之喪三日不吃,恐怕這是鳳毛麟角。更有甚者,父母死了不久,立刻自己還辦喜事結婚的,還有朋友一起聚會玩樂的,這都是什么?他這個哀戚之情沒有了。圣人他制定這個禮不是只在形式上,如果是沒有那種真正哀戚之情,簡單的在這個形式上做,嚎啕大哭一下,裝個樣子,披麻戴孝,一邊披麻戴孝還有說有笑,照樣是飲酒吃肉,歌舞享樂,這種人孝心也沒有了。所以禮之根本是在于仁孝,祭禮、喪禮,這都是孝道的禮節。如果離開了根本,光在形式上追求講究,那只是增加虛偽而已。
這里毀不滅性,我在講《孝經》的時候給它以一個新的詮釋,這個在古注上沒有看到先儒有這么個說法,所以我把這個想法跟我們恩師匯報了,這樣想行不行?恩師說這可以,這把世間法都提升了。因為《孝經》前面講到的「無以死傷生」,底下接著講「毀不滅性」,如果把性當作生字講,這毀不滅性,就跟以死傷生意思是重復的。我相信孔子寫《孝經》不可能在言語上有這個重復,古人寫文章都是力求簡潔,每一個字都是細細推敲,怎么可能說意思重復的還得講兩次?那這個毀不滅性怎么個講法?這個性不當生字講,就是性,什么性?自性,人的本性,真心本性是不滅的,這是真正的自我,真我,真我本不生滅、本不動搖,毀壞的是什么?毀壞的是自己的身體,肉體是可以毀壞的,可以死亡,但是真性不滅,這叫毀不滅性。
所以人到底有沒有真的死亡?沒有。孔子也知道,你看在《易經.系辭傳》上面講,「精氣為物,游魂為變」,講人死了之后他投胎的樣子,尋找父母投胎,「精氣為物」是講父精母血交會,這是一個受精卵做為生命的物質載體。「游魂為變」,這個游魂進入了這個載體里頭,就成為一個生命,變成生命。可是自性沒有變,不生也不滅,不因為身體之生而生,不因為身體之死而滅,這叫毀不滅性的意思,毀是講這個身相,性是講自性,圣人是這樣教我們的。這就是夫子所謂的「性與天道」那個性,子貢感嘆說是「不可得而聞也」,為什么?很高深,它叫形而上。形就是形相,形相之上的就是沒有形相,你六根都接觸不到,眼見不到,耳聽不到,鼻嗅不到,舌嘗不到,身觸不到,連意都想不到,眼耳鼻舌身意六根完全沒辦法接觸到,這是真性,但是它真有,這是我們的真正的面目。
圣人證得了這個真正的本來面目了,所以對一切相都通達明了,凡夫迷在相上,迷在生滅這個相上,所以就迷失了真性。不是說他真的失去了性,他迷失了,因為迷而失,其實根本沒有失。既然人沒有生死,所以圣人制定這個喪禮,哀戚之情就應該有個節制,否則一味情執下去,這個跟事實真相也就相違背了,這就不符合中庸。所以你想想,圣人制定的喪禮有這樣深度的含義,既不能夠說不讓人有哀戚之情,它是一種情感流露,這個情是情執,但是這是正的,用情用得正,是善的,所以圣人允許;但是又不能過度,因為情用過度了,這個又跟性相違背了。
因此子游在這里講,『喪致乎哀而止』,這個「致」就是到了一定的程度,就算到頂點了。這哀戚之情有一個頂點的限制,到了之后不能再過,就要「止」了,不止那個反而適得其反。在《楞嚴經》里講這是著了悲魔了,悲痛過度也是著魔,這個也不可以。那么《孝經》批注很多,我們在講《孝經》的時候也講到邢昺的注疏,邢昺是宋朝的大儒,他批注唐玄宗的《孝經注》,那么《雪公講要》里面引了《邢疏》,就是邢昺的《孝經注疏》,他引了《孝經》章,《孝經.喪親章》,這是他自己注的:「不食三日,哀毀過情,滅性而死,皆虧孝道。故圣人制禮施教,不令至于殞滅」。這是他的解釋,這個解釋可以說是這經典的權威批注了。要三天之內吃飯,如果三天之外還不吃,這哀毀過情了,哀是心情上的悲哀,毀是毀壞身體,過度了,過了常情,就會滅性而死,悲痛過度也會死的,這就是虧了孝道,這不是父母所希望的。真正的孝是要養父母之心,養父母之志,不是只是在那里放縱自己的哀戚之情,要趕緊去實現父母未盡的遺愿,父母對我們的期望我們要努力實現,這是真正的孝。所以圣人制定這個禮,施行這個教,就是教育,不令孝子過于哀戚而至殞滅。殞滅是講身體死亡,過于哀痛那就會讓身體過早因為受到傷害而死亡。
這一章我們就解釋到這里。那么關鍵我們要體會的是,子游這個說法不是說在治喪期間不要哀戚,而是哀戚有節度。那現在的人往往是不足,不是過度,哀戚不足,為什么?孝心不足,真情沒有了,這就需要我們去推動圣賢倫理道德的教育,把人的真性找回來,真情真愛找回來。現在的人因為沒有真情真愛了,完全對人的疾苦麻木不仁,完全是自私自利。
我聽說最近有個新聞,在北京有一個年輕人開車撞到了一個鄉下人,把人撞傷了,本來撞傷了應該趕緊把人送醫院去救治,結果這個人不僅沒有去救治,反而下車把那個被撞傷的人給捅死了。后來抓拿了這個人之后,警方問他,你為什么這么做?他說為了避免麻煩。他怕什么麻煩?這個人找他要錢,你撞傷人了你得賠償,他怕這個麻煩,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那個人給殺了。你看看,這還了得!這種人叫天良喪盡,他現在等候判處,很可能會判極刑。那判極刑這只是現報,來生還有果報,因為什么?毀不滅性,人的神識會繼續投胎輪回,那他下輩子去哪里投胎?這種人一定是下地獄。為什么他有這樣的一種想法?怕自己惹麻煩而漠視生命,對生命沒有一點的關愛,冷漠到如此地步,冷血,這不是殺人不眨眼的人了嗎?因為孝道沒有了,人沒有愛心,是因為沒有孝心了,父子有親是愛心的原點,要培養仁愛的精神,只能先從父子有親開始培養,對父母、對兒女的這種親愛心,這是人的天性。
那人為什么這個天性完全泯滅了?就是因為被社會的污染,完全就給磨滅了,社會都講的功利,講欲望、講自私,只想自己不想別人,自己不能有一點麻煩。如果誰要是讓我麻煩了,我就可以干掉誰,你看,他是這樣一個想法。那人下一代的年輕人是這種想法,將來他們起來了,他們成為了世界的擔當人,他們將來會怎么辦?我們現在就看到了,大國欺負小國,小國不聽大國的話,大國就覺得你很麻煩,他就出兵打你,把你這領導人換掉,他就不麻煩了,你就聽話了。現在會是這樣,那將來呢?可能二十年后,他覺得出兵都麻煩了,干脆一個原子彈打過去,把它夷為平地,我重新建設,全聽我的,那更不麻煩了。
所以這世間如果沒有了倫理道德因果的教育,那社會的前途令人堪憂!要救世道人心,真的只有大力提倡圣賢教育。《禮記.學記》上講的「建國君民,教學為先」,而教學以教孝為先,《孝經》上開宗明義就講了,「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圣賢的教學以教孝為先,人人都有孝心了,社會才能和諧。提倡孝道,這是和諧天下之根本,這是夫子所謂的「先王有至德要道,以順天下,民用和睦,上下無怨」,這就是和諧社會。而慎終追遠,民德歸厚。喪是慎終,祭,祭禮是追遠。一個喪禮、一個祭禮要把它復興起來,這是要國家教育部門大力提倡,提倡喪禮、提倡祭禮。教育部在古時候稱為禮部,禮部是主管教育的,首先教怎么做人,把喪禮、祭禮重新提倡起來以后,民德才歸厚,那才能夠人心淳厚,社會和諧。
致:極致、竭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