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哥帶你讀懂史記》
第四板塊、《史記》中的六波地理大開拓
第四十六講、冒頓單于打造的跨文明帝國
昨天,我給你講了《史記》中記載的第五次地理大開拓。今天,我要給你講的是,由這一次的地理開拓引發的重大議題——如何打造跨文明帝國。
在上一講,我給你講過,根據司馬遷的記載,冒頓在成為匈奴單于之后短短十幾年時間,就率領匈奴騎兵統一了大草原,又在一統草原的基礎上,繼續開拓,將匈奴帝國的版圖,向西一直開拓到了河西走廊,向南奪回了耕牧分界線,實現了跨越草原、農耕、綠洲三大文明區的征服。
這里,我要提醒你的是,這不僅僅是冒頓單于的個人成就,跨文明區帝國的出現,更標志著華夏世界正式進入了多文明區的帝國統治時代。
全新的帝國形態,也帶來了全新的挑戰。如何突破單一文明區的統治模型,實現跨文明區域的統合,成為了匈奴帝國,乃至整個華夏世界必須解決的問題。后來的漢、魏晉、隋唐,一直到明清時期,中國歷史上歷任統治者,全部都對這個問題做出了自己的回應。
而第一個試圖回應這個挑戰的統治集團,就是匈奴帝國。可惜,匈奴的嘗試失敗了,并在冒頓單于死后五十年里迅速崩潰——先是失去了耕牧分界地帶,然后河西走廊又失守,最后被驅趕到北方更遙遠的地區。到了南北朝時期,我們甚至在歷史中都看不到“匈奴”的字樣。
匈奴是如何回應跨文明區統合的挑戰?最后又為什么消失得這么徹底呢?
接下來,我帶你繼續讀《史記》的《匈奴列傳》,咱們一起尋找答案。
草原帝國的統治模式
要想解決為什么匈奴帝國無法實現跨文明帝國的統治,得先弄清匈奴帝國的統治模式是什么樣子的。
根據司馬遷的記載,當時,整個草原就是一個大戰場。為了生存,部落成員小時候就能騎羊引弓射鳥鼠,大了就射狐兔。但凡能彎弓跨馬的人,都是戰士。部落之間的戰爭,更是如家常便飯。在農耕地區的漢朝人看來,他們是:“利則進,不利則退,不羞遁走。茍利所在,不知禮義。”意思是說,匈奴人有好處就進攻,沒有好處就撤退,非常務實,不受繁文縟節的束縛。
兒能騎羊,引弓射鳥鼠;少長則射狐兔:用為食。士力能毌弓,盡為甲騎。其俗,寬則隨畜,因射獵禽獸為生業,急則人習戰攻以侵伐,其天性也。其長兵則弓矢,短兵則刀鋋。利則進,不利則退,不羞遁走。茍利所在,不知禮義。自君王以下,咸食畜肉,衣其皮革,被旃裘。壯者食肥美,老者食其馀。貴壯健,賤老弱。(《史記·匈奴列傳第五十》)
在殘酷的競爭環境中,匈奴部落中的每個人都自覺遵循不戰斗者不得食的原則,形成了重軍事、輕文化的高度戰斗性的組織文化。
而冒頓單于根據匈奴部落的軍事特性,進一步完善了匈奴的統治體系,打造了第一個草原帝國,完成了草原世界的第一次大一統。
單于之下,依次設置左右賢王、左右大將、左右大都尉等官職,可分別統軍指揮作戰。基層又設千長、百長、什長。同時,整個帝國又分為二十四個動員區,每個區都能迅速動員一萬名騎兵。官員直接跟軍隊掛鉤,軍政一體,牢牢綁定。
這一段內容,司馬遷在《史記》中寫得很詳細,這里我就不多說了,我把原文放在文稿里,感興趣的同學可以看看。
置左右賢王,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將,左右大都尉,左右大當戶,左右骨都侯。匈奴謂賢曰“屠耆”,故常以太子為左屠耆王。自如左右賢王以下至當戶,大者萬騎,小者數千,凡二十四長,立號曰“萬騎”。諸大臣皆世官。呼衍氏,蘭氏,其後有須卜氏,此三姓其貴種也。諸左方王將居東方,直上谷以往者,東接穢貉、朝鮮;右方王將居西方,直上郡以西,接月氏、氐、羌;而單于之庭直代、云中:各有分地,逐水草移徙。而左右賢王、左右谷蠡王最為大,左右骨都侯輔政。諸二十四長亦各自置千長、百長、什長、裨小王、相、封都尉、當戶、且渠之屬。(《史記·匈奴列傳第五十》)
這樣,冒頓單于就根據游牧國家的特色,建立起了一套軍事與政治緊密結合的國家體制,實現了匈奴帝國的華麗轉型。冒頓單于死后,他的兒子老上單于在父親的基業上,繼續鞭撻四方,所向披靡,從而奪取了又一個戰略要地:河西走廊。
而河西走廊,正是四大文明區塊的樞紐地區。在漢王朝還不清楚河西走廊的意義的時候,匈奴則早早就控制了河西走廊,占據了絕佳的戰略位置。
好,那么按道理來說,這樣軍事能力強橫、戰略位置優越的帝國,更應該所向無敵,為什么在冒頓單于死后五十年,就走向了衰落的道路呢?
地理多樣性是一把雙刃劍
在我看來,原因正在于,匈奴的單一的統治模式與多文明區帝國的治理需求不匹配。說白了就是,跨文明的征服容易,跨文明的治理太難。
不同的地理環境,會產生不同的生活方式和文明形態。周武王的分封制,秦始皇的郡縣制,都是以農耕形態為基礎,才能成立的制度。移到大草原上,就會出現各種不匹配的狀況。同樣,冒頓單于為草原帝國打造的那一套統治方針也很難跟農耕文明區配套使用。
你可以想象一下,把冒頓單于的那一套制度,放到中原,肯定是不匹配的。農民是嚴格按照季節,在固定的農田里播種收獲,土地是人們最大的羈絆。要把耕地變成牧場,讓大家跑來跑去,不僅不符合中原的地理環境,也不符合人們已經形成的生活習慣。
而且,在中原經營農場,遠比經營牧場更合適,收益也更大。反過來,把中原的一套郡縣制擺到當時的草原上也很麻煩。因為人是流動的,縣衙門是固定的,結果一年中一半的時間,轄區內沒有人,另一半時間全是人,而且跑來跑去,怎么去管理呢?
因此,要想實現跨文明區域的管理,就要為每一種地理環境,找到最恰當的治理模式,還要把不同的模式,整合進一個更大的共同體中。所以,按這個 邏輯往下推斷,這個時候,匈奴帝國就不能只是固守軍政一體的統治模式,而是需要更深入地,去研究、借鑒,不同文明區的治理模式和特點,完成制度上的革新,這樣才能真正變征服為融合。
但遺憾的是,匈奴帝國失敗了。
一方面,匈奴帝國當時的統治者,沒能意識到制度革新的重要性,依然以草原統治模式,到處擴大牧場,建立兵營,強制不同文明都向草原看齊。
對于不適合游牧的地區,就將資源掠奪一空,地理的多樣性被極大摧毀。最明顯的一個例子就是西域。雖然匈奴帝國比漢王朝更早就深入西域,完成了武力征服,卻始終不能在綠洲地區形成向心力,讓西域各國歸順匈奴。
另一方面,也是在我看來更重要的一點,匈奴帝國無法實現跨文明區的融合,其實跟當時草原文明自身發展的不成熟有很大關系。
按照經典的文明史觀,早期文明發展有三大標志,一個是文字,一個是城市,一個是金屬工具。對照匈奴來看,單在文字這一點上,司馬遷就已經在《史記》里說得很清楚,“(匈奴)毋文書,以言語為約束”,也就是說,他們沒有文字和書籍,只是用語言來相互約束。
再看匈奴的城市建設,也是空白。他們“逐水草遷徙,毋城郭”,因為草原民族的生活習性,就是要不斷游牧,沒法停下來搞基礎設施建設。金屬工具,在草原民族這里,則主要用來打仗,而很少用來生產。
因此,此時的草原文明,僅僅具備與單一地理形態相匹配的文明樣式,很難實現跨文明區的融合。
受到這種影響,不要說講好別人的故事,匈奴連自己的故事都沒有講好,沒有留下任何高水準的歷史記錄。到最后,這個帝國的事跡,還要依靠《史記》這部史書流傳下來。而當匈奴故事要靠漢人的記載才能流傳,漢匈之間融合的主次關系就已經確定了。
假如沒有《史記》,今天不會有人記住冒頓單于,甚至不會有人記住匈奴帝國。 在我看來,這就是比社會性死亡更可怕的,歷史性死亡。
因為軍事力量過剩,非軍事力量不足,匈奴最終只是做到了跨文明征服,卻未能開創真正的跨文明融合。該如何實現跨文明區的融合,成為了貫穿華夏歷史的長期問題。
伴隨著匈奴的失敗,跨文明融合的歷史機遇,隨之轉移到了匈奴帝國的競爭對手那里。這就是下一講要講的,漢武帝的歷史功業。
總結
好,最后我來給你總結一下今天的內容。
這一講,我給你講了伴隨著《史記》中第五波地理大開拓,出現的一個全新的帝國形態——跨文明帝國。全新的形態,也意味著全新的挑戰。匈奴帝國是第一個嘗試解決跨文明區域治理的集團。可惜的是,匈奴帝國的嘗試失敗了,他們忽視了地理多樣性帶來的問題,也沒有能力跟其他文明區進行深度的文化融合。
因此,哪怕占據了戰略地理上的優勢,有著強大的軍事能力,但是匈奴帝國還是迅速走向了衰敗,從而將實現跨文明融合的歷史機遇,送給了他最大的競爭對手,中原的漢王朝。
最后, 請你談一談,你認為在跨文明區域的統合這個問題上,華夏歷史中哪一任帝王做得最好?說說你的理由。
關鍵詞:猴哥帶你讀懂史記